90、關(guān)于窮
徐酒歲回到家時, 發(fā)現(xiàn)家里井井有條。
更令她覺得“驚喜”的是,店里的廢墟都在徐井年的照看下被整理干凈了,能用的東西全部搬回了家里,不能用的也丟的干干凈凈——
干掉的顏料,壞掉的紋身槍,畫了一半死活想不起當(dāng)初想畫的是什么又舍不得扔掉總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夠想起來的設(shè)計稿……以前徐酒歲不讓徐井年扔, 每次少年去店里搞衛(wèi)生扔掉了她一邊說著“以后說不定有用”又撿回來。
這回可好, 趁著她人不在, 這回在垃圾桶里涅槃了八百回的破爛們終于葬身垃圾回收站, 功德圓滿。
所以回到家的第一天, 徐酒歲就忙著蹲在家里書房里抓狂了。
“徐井年!那紋身槍你給我扔了?!不知道那零件拆下來還能替換賣錢啊敗家娘們兒?。。∧憬o我去垃圾回收站里刨出來!”
“我那盒熒光粉的色料呢——老娘調(diào)了一晚上眼都要瞎了才調(diào)出來的顏色,恨不得供腦袋上用的?。俊?/p>
“紋身修復(fù)膏還有三個月才過期你就給扔了你是不認識阿拉伯?dāng)?shù)字?!”
“姜澤的遮蓋設(shè)計稿吶??。?!”
徐酒歲一邊找東西一邊發(fā)出崩潰的尖叫——
“徐井年, 還有你不扔的東西????”
徐井年正在外面吃午餐, 掃了眼自己分門別類歸攏好,如今又被崩潰的瘋女人翻得亂七八糟,幾張還能用的草稿紙從書房飄到屋外……
他倍感漲眼睛地擰開頭, 心想到隔壁鄰居家的萬分整潔——
對于薄老師頓時萬分同情,畢竟以后這收拾東西,負責(zé)和書房里這位熱愛收藏破爛的垃圾婆斗智斗勇的人就要變成他了。
辛苦辛苦。
“都是沒用的東西呀, 歲歲, 能別嚷嚷了嗎,隔壁鄰居不知道的估計以為我把你的寶貝扔了呢?”
“你也是沒用的東西!”房間里傳來理直氣壯的聲音,“一會兒回收破爛的來了你自己跟他走吧!”
“……”
過了一會兒,徐今年不說話了。
再過了一會兒, 徐酒歲正一邊碎碎念一邊翻看自己還沒來得及完成的手稿,將被她天女散花狀在各處的紙片重新整理起來,此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捏著兩張紙從上遞給她。
她開始以為是徐井年,沒好氣地讓他出去,一定眼又發(fā)現(xiàn)來人穿的牛仔褲是黑色的,黑色牛仔褲包著兩條細長的腿——
遞過來的畫紙上也不是她的設(shè)計稿圖,幾張《米開朗基羅》石膏像練習(xí)圖,而且肉眼可見,一張比一張畫的好的那種。
徐酒歲愣了愣,抬起頭。
少年半彎著腰,半張臉隱藏在身后的陰影中,他垂眼看著徐酒歲,與她對視上的瞬間溫和地笑了笑:“姐姐,你回來了。”
明明只走了幾天,就覺得好像她走了一個世紀那么久。
徐酒歲有些驚訝姜澤怎么跑過來了,想了想自己這幾天在網(wǎng)上鬧得“壯舉”,這會兒她見到任何熟人都得有點心里建設(shè)才能行……抬起手撓了撓臉,她也站起來:“姜澤,你怎么來了?”
“交作業(yè)?!鄙倌甏?,“你走前布置給我的,記得嗎?”
他說完這句之后就不再說話了,沒有多問不該問的,也沒有多說不該說的……哪怕學(xué)校里因為這熱搜鬧得沸沸揚揚,他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般。
“記得。”徐酒歲問他,“不問我去近海市做什么了?”
姜澤抿了抿唇,以為她說的是跟喬欣打了一架那件事。
他實在不想和她討論這件事。
沒想到看她捏著自己的草稿,往書桌上一拍,插著腰一臉冷靜地說:“我去見你師祖了。”
姜澤愣了愣。
“姐姐……”
“我就是千鳥堂的九千歲,許紹洋是我?guī)煾??!彼曇羟逦?,近乎于果斷決絕地打斷了少年的遲疑,沖著他笑了笑,“不是要拜師嗎,還叫姐姐?”
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少年呆愣在原地,那張永遠是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絲錯愕的裂痕,他眨了眨眼,想起她的店被砸之前,在刺青客論壇的一系列鬧劇——
起因就是因為“九千歲”這名刺青師……
最開始她從來不說,原來她就是九千歲。
哪怕店被砸了,咬碎了牙。
對于收他做徒弟這件事她也是態(tài)度含糊。
如今倒是像脫胎換骨,換了個人似的——她立在書桌上,微微仰著下巴,漆黑的瞳眸之中仿若點綴著閃亮的星光。
唇邊帶著一點笑。
“別廢話了,平時好好上課,周末寫完作業(yè)了到我工作室來給你做系統(tǒng)的學(xué)習(xí),月考成績要拿給我看,退步的話就不許再來了,高考完再說,”她抬高了聲音,“知道了嗎?”
“好?!苯獫赡樕下冻隽艘稽c笑意,“師父。”
徐酒歲指揮著少年幫忙自己整理堆在一起的東西,還挑撥他一起罵徐井年亂扔?xùn)|西。
家中倒是熱熱鬧鬧。
徐酒歲拾起被踩得臟兮兮的《蛻佛》設(shè)計稿,拍了拍,又用橡皮擦小心翼翼地將腳印臟的地方擦去……擦干凈了找來新的裱框,將它重新裱好擺在書房角落里。
等店鋪收拾完畢,她就能把它重新擺進櫥窗里,可能就放在以前放《墨意山海之燭九陰》的位置附近。
耳邊的碎發(fā)挽至耳后,她環(huán)視周圍零零碎碎的一切,忽然頓悟這大概也是上天給機會她徐酒歲一個不破不立的機會——
人不能總拘泥于過去,舍棄不了,割舍不掉,蒙住雙眼還以為自己能夠做的很好。
“——師父,這是什么?”
姜澤從設(shè)計圖草稿下面抽出一個小本子,拍了拍上面的灰,遞了過來。
徐酒歲接過來第一眼就認出了這本冊子,翻開里面都是她剛剛?cè)腴T的時候,零散練習(xí)的刺青常用元素練習(xí)圖……
般若,羅剎女,玫瑰,骷髏,佛像——
每十幾頁專門練習(xí)一個元素,造型不同,十幾頁后會有一個空白頁,上面龍飛鳳舞的潦草字寫下一個分類元素,是許紹洋的字跡。
指尖在一個畫了一半,又被暴躁地胡亂涂抹掉的般若上蹭了蹭,她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涂鴉的右上方,同樣的筆記還批注:暴躁什么?
像是發(fā)現(xiàn)了個小彩蛋,徐酒歲笑出聲來。
想到了她成為刺青初學(xué)者的時候……
充滿向往,也充滿干勁,難得的是一直有人在旁邊扶持著她。
他可能不是一個好的情人,但是他確實是一個好的師父。
唇角微勾,她將手中的冊子遞給了姜澤:“這是師父當(dāng)年練習(xí)的冊子,回頭我也給你找個這樣的空白練習(xí)本,按照我練習(xí)的順序,一個個畫過來……七天專練一個,先臨摹,再原創(chuàng)——”
姜澤接過那個冊子。
她肅著臉:“上課不許畫,好好聽課?!?/p>
姜澤笑著應(yīng)了聲好。
徐酒歲想,她會有自己的徒弟,從此獨立起來,還是千鳥堂的九千歲,堂堂正正的那種,不需要再做任何逃避。
無論是二十一歲還是二十五歲,她總該往前看,人總該長大,第一課就是坦然面對自己曾經(jīng)擁有過、又或者是失去的一切。
然后就會是新的開始。
她充滿干勁。
……
收拾好了東西,徐酒歲當(dāng)著姜澤的面,又跟紋身材料商確認了下各種材料和練習(xí)皮的訂購。
亂七八糟的材料費加起來花了她大幾千,姜澤看到了也很不好意思問她要不要教點兒學(xué)費,徐酒歲大手一揮,拒絕了。
畢竟這里面有些也是新開店要用的東西,而且這用的也不是她的血汗錢,是許紹洋給的“砸店精神損失費”。
“你就當(dāng)是你師祖給的見面禮好了?!?/p>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里找出個沒用過的小速寫本,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按照當(dāng)年自己用的那個練習(xí)冊,許紹洋給的順序,一個個給姜澤安排練習(xí)分布。
紋身基礎(chǔ)元素復(fù)雜,初學(xué)者什么風(fēng)格都要練到,很多刺青師如許紹洋只做一種風(fēng)格,通常也是做了一兩年后有了自己的偏向和喜愛風(fēng)格后才會放下別的類型專攻一種……
徐酒歲如今也是隨師父擅長中國傳統(tǒng)風(fēng)格,但是偶爾小生意上門,為了養(yǎng)家糊口,她也給人紋點兒英文字母,小清新圖案什么的。
拿筆在空白練習(xí)冊上她低頭寫的認真,一縷頭發(fā)幾次掉到眼前被她別至而后。
如此小動作重復(fù)幾次后,站在旁邊的姜澤不知道從哪翻來個發(fā)夾,伸手摁住她的頭發(fā),要給她夾頭發(fā)——
徐酒歲被他壓了壓,抬起頭看到他手里的發(fā)夾,沖他笑了下說著“我自己來”一邊正伸手接過他手里的發(fā)夾,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書房門口站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