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天塌下來
徐酒歲莫名其妙被兇了一臉, 但是她一點都不意外,只當是這男人的間歇性神經(jīng)病再次發(fā)病了。
她放下手機,望著他好脾氣地說:“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p>
她一臉平靜,見他生氣反而不害怕的樣子,讓許紹洋更加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口氣悶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
此時他倒是寧愿她露出害怕的樣子。
而不是如同看著一個無理取鬧的人, 充滿了寬容的愛心。
許紹洋可能需要她徐酒歲很多東西, 但是唯獨不需要這種和愛情八竿子打不著邊的憐憫。
什么玩意!
強忍著想要掀翻面前桌子的沖動, 男人的眼神變得更冷了一些……他把這歸罪于喝多了宿醉未醒, 于是屈指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面, 皺著眉宣布:“十分鐘以后開始,今天畫室空著給你們用, 其他人有單子的做單子, 沒單子的滾回家去,別在這礙眼?!?/p>
許紹洋這句話一出,千鳥堂一半學徒興高采烈地放了假。
小船顯然是今天有單要做的那個, 愁眉苦臉地往里頭工作走,收拾收拾準備開工。
十分鐘后,徐酒歲和飯團腦袋一前一后地進了畫室。
……
輕手輕腳地踏入畫室, 環(huán)繞周圍一圈發(fā)現(xiàn)徐酒歲發(fā)現(xiàn)這里和她走的時候并沒有太大的變化……那個大衛(wèi)石膏像都還在那里落灰。
后來仔細想了想, 滿打滿算其實她也不過是離開了這里兩年不到而已。
并非所謂“物是人非”。
然而她心中卻更加感嘆,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記得自己離開時這里的模樣,更記得自己第一次踏入這里時,陽光從外灑入, 三三兩兩的學徒坐在陽光下,鉛筆在素描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那時候,有個人站在她身后用冰冷的聲音說——
【把這些素描稿子看一遍,然后把你看到的問題告訴他們,之后盯著他們畫,畫到你覺得可以了,再帶他們來見我,如果到我面前不合格,就一起受罰?!?/p>
許紹洋永遠都是刻薄嚴厲得像是刺猬。
包括現(xiàn)在。
“又在想什么?”
幾乎沒什么變化的聲音從身后響起,與腦海中回憶里那鏗鏘有力的“如果到我面前不合格,就一起受罰”幾個字重疊在了一起。
徐酒歲愣了愣,回過頭看了許紹洋一眼。
男人身形挺拔地立在她的身后,挑眉,回望她。
在與她對視幾秒后,他微微一頓,不著痕跡地沖著畫室里某個方向抬了抬眼。
徐酒歲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飯團腦袋已經(jīng)坐到了一個畫板前面,開始熟練地貼膠帶固定畫紙……他身邊還有別的學徒用一半放在那的畫具,他整理了下,就直起身開始用鉛筆定位勾線。
這也太快了吧?
靈感不要錢嗎?
徐酒歲有些驚訝,幾乎都懷疑是不是許紹洋這向來沒有任何信用的人偷偷給這人透了題……然而這時候感覺自己的小腿被人從后面極不耐煩地踢了下,她愣了下,這才發(fā)現(xiàn)站在她身后的許先生已經(jīng)一臉不耐煩,想來是極其不滿意她這副吊兒郎當,不怎么走心的樣子。
“你準備站在這站到晚上八點?”他問。
“可以不要這么刻薄嗎?”徐酒歲也向來是有什么說什么,“我只是在想這位joker先生拿到題目既有靈感,要嘛是天資卓越,要嘛就是有人提前給他透了題?!?/p>
她冷嘲熱諷,可惜許紹洋卻并不上當,冷嗤一聲:“我大老遠把你哄來近海市只是為了竄通別人給你演場戲,意義呢?為了好好看你一眼?”
徐酒歲漲紅了臉——并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惱怒,這人嘴巴怎么這么壞啊?
她動了動唇,正想說什么,這時候站在她身邊的男人卻收起了臉上的嘲諷,彎下腰,微微瞇起眼對視上她那雙因為惱怒閃爍的眼,似笑非笑道:“當然,你也可以這么認為?!?/p>
“……”徐酒歲無語地回望他,“你是不是吃錯藥了?能不能好好說話?”
見她完全不受撩,一臉正直,眼里只有困惑。
許紹洋在心里嘆了口氣,感到挫敗。
只好換回了正常的語氣,指了指徐酒歲身后已經(jīng)開始做設計圖的joker:“完全沒頭緒?是不是慌了?”
他湊的有些近,并且在徐酒歲來得及躲開前,抬手替她將面頰邊的碎發(fā)別至耳后,冰涼的指尖仿佛不經(jīng)意地掃過她的面頰。
徐酒歲皺眉。
“再不快些真的要被落下了,”許紹洋卻在這時候恰到好處地提醒,同時用只有他們兩讓人能聽見的聲音緩緩道,“別說師父不袒護你,我那位友人只可能接受中式傳統(tǒng),別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惹人笑話……曉得了???”
他嗓音平靜,像極了曾經(jīng)成百上千次,一只手撐著畫架,一只手握著鉛筆耐心給她講新的設計圖的優(yōu)缺點。
回到千鳥堂,處處是回憶。
她討厭這樣,隨意當初才走的遠遠的。
“不要你教我,我不知道要做中式傳統(tǒng)么?”徐酒歲倔強地說,“本來就知道的,被你講出來就怪怪的了……你這是作弊?!?/p>
“不好么,剛才你還以為我給別人作弊?!?/p>
“對,你就是這么一個充滿了不正義的人?!?/p>
許紹洋笑而不語,只是沖她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別廢話,趕緊動手。
后者撇撇嘴,光明正大地對著男人翻了個白眼,表示急什么,拼實力又不是拼速度。
這副樣子倒是讓許紹洋想到了她以前,兩個人還很好的時候,她偶爾也會趁著別人不在的時候同他露出孩子氣的模樣。
這點懷舊心思歪打正著地戳中了許紹洋心中那并不多的一絲絲柔情,所以他并沒有跟她計較她翻白眼的時候有多不尊敬,而是抬起手揉了下她的頭發(fā)——
在她來得及抗議前,又飛快地收回了手。
扔下了一句“抓緊時間”,男人轉(zhuǎn)身離去,還體貼地順手關(guān)上了門。
徐酒歲:“……”
只留下了徐酒歲臉上還掛著一臉的尷尬和不情愿,那句“別碰我”來不及說明,甚至臉上的僵硬都做給了鬼看。
……………………不得不說許紹洋還真是挺了解她的,知道她想說什么,更知道她想說的必然不是他喜歡聽到的。
所以她連說出口的機會都沒有。
……
徐酒歲深呼吸了一口氣,收起了腦子里那些胡思亂想,坐到了飯團腦袋旁邊的那個畫架旁。
那個畫架靠在床邊,陽光從外輕灑而入,徐酒歲微微瞇起眼,捏著鉛筆。
回想起許紹洋說的承載者信息——
挑剔,男性,三十歲。
低調(diào)且循規(guī)蹈矩,性格沉悶古板,正規(guī)社會職業(yè)。
這不就是她的薄老師么?
如果是薄老師的話,會希望擁有一個什么樣的紋身去遮蓋她手臂上的傷疤呢?
徐酒歲撐著下巴,覺得如果這樣帶入自己的創(chuàng)作熱情忽然提高了很多……雖然事實上,她覺得薄一昭寧愿去美容院跟別的婦女擠一擠一塊兒排排坐做光子嫩膚去疤痕,也不愿意紋身。
有些煩躁地扒了扒頭發(fā),這時候她聽見旁邊的飯團腦袋忽然說:“你也是許老師的關(guān)門弟子嗎?續(xù)九千歲之后的?”
徐酒歲盯著畫紙,沉默了下:“我只是跟著他學手藝,并不是他的徒弟?!?/p>
她想說我沒你們這么稀罕這件事,所以你也不用對我敵意那么深,我想要贏了你只是因為我來取走我的東西,至于你不能順利拜師……
只是因為許紹洋心高氣傲,不愿意接收你們這些野路子。
大家都是被他逼迫的天涯淪落人,何苦對她冷鼻子冷眼的?
徐酒歲覺得自己態(tài)度絕對夠好,但是沒想到對方聽見她的說辭,反而冷笑了一聲:“許老師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先收了九千歲,又收了你……你們女人是不是都沒有良心,不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學了手藝便拍拍屁股想要走人——”
徐酒歲聽不下去了。
“啪”地一下扔了手里的鉛筆,一個大幅度動作轉(zhuǎn)過身:“大哥,我們怎么著,跟你有關(guān)系?”
“看不下去?!?/p>
那人卻完全不受她的怒火影響,他一邊畫設計圖草稿,一邊慢吞吞地說——
“你說當初九千歲不會是被趕出千鳥堂的吧?這么長時間就這么消聲滅跡了……叛除師門,沒臉在圈子里混?還是被許老師趕盡殺絕了?”
至此,徐酒歲不得不說,她被踩了尾巴。
猛地站起來,身后的小板凳摩擦地板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然后“咣當”一下倒地!
她冷眼看著那個低頭畫稿子的男人,冷冷道:“請問你是過來爭取拜師機會的還是居委會派來管閑事的?你是很想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倒是要看許紹洋愿不愿意給你這個機會?”
那個飯團腦袋被她尖銳的語言刺激得畫設計圖的手一頓,沉默幾秒后,反唇相譏:“怎么,他的機會就是給你這種人的嗎?”
“他倒是想要給,我不要,怎么了?”徐酒歲響亮地冷笑了聲,用無比荒謬的眼神看著他,“你算個什么東西,你連九千歲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
吹起自己,她向來是不要臉的。
所以這會兒連眼睫毛都沒抖一下。
那飯團腦袋陰陽怪氣笑了聲,直接把面前這女人和九千歲劃歸為了一類人:那種學了手藝就跑路,背信棄義忘本之人。
“你不用這么著急為你的前任師姐說話,”那個飯團腦袋說,“今天別說是你,就算她本人來了也一樣是我的收下敗將……我看過她的設計稿,稿子是畫的好,但是上到承載者身上,也不過如此而已?!?/p>
……作為專業(yè)美術(shù)出生的刺青師,徐酒歲的設計圖是別人拍馬也趕不上的,論畫技,許紹洋偶爾都要拿著圖來求她指點。
而真正的刺青上身后,表現(xiàn)力始終不如在紙張上那樣頂級,是徐酒歲一直以來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