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生到底還是不舍得讓林競走廊罰站,又聽李陌遠說他感冒剛好,正好借著這個臺階,沒到一刻鐘就讓兩人回了教室。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季星凌都表現(xiàn)良好,沒有再打擾小林老師專心學(xué)習(xí)。直到九點半放學(xué)鈴響,才轉(zhuǎn)頭說了一句:“我讓司機先回去,等會一起坐校車?!?/p>
林競把書包收拾好:“這也是你繁瑣道歉儀式的一部分?”
“…… ”實不相瞞,我以為我剛剛在走廊已經(jīng)走完了整個流程。
但江湖規(guī)矩,誰先摔門誰理虧。
所以季星凌只含糊不清“哦”一句,小林老師說了算。
這一晚的月色很美,銀白的碎影漂在波光粼粼的假山湖間。仰起頭時,天空還有絲絲云環(huán),白色的,深紅的,忽而又像是被風(fēng)穿過,變成了片片鱗狀——其實也不是風(fēng),是蛟龍,或者虬龍,或者應(yīng)龍,或者別的什么龍,反正它們總喜歡在天上飛來飛去。如果是六月盛夏,還有可能會撞到正準備乘風(fēng)去南海天池的鯤。
天上交通一樣是很擁擠的。
而校車也擁擠。
兩人在后排角落找了個位置,林競照舊分給他一個耳塞,懶懶說了句:“下車后翻譯。”
季星凌冷靜推辭:“以前好像沒有這個環(huán)節(jié)?!?/p>
“新規(guī)矩,免得你三心二意?!绷指傁岛冒踩珟?,“有不懂的暫時先記在手機上。”
那我大概會記滿。
大少爺剛開始是這么想的。
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聽不懂是確實聽不懂,但記滿也不大現(xiàn)實。耳機里的低音炮男應(yīng)該是租了個按秒計價的鍍金錄音棚,恨不能一秒鐘蹦八千個單詞,語速和來中國種carrot的魔幻David有一比。十分鐘的聽力,季星凌唯一能記住的只有最后的掌聲,手機記事本比小林老師的臉還要干凈。
學(xué)渣果然毫無尊嚴。
林競在睡前按了單曲循環(huán)。
對,學(xué)霸已經(jīng)睡了,上車就睡了,用鳳凰火薄毯把他自己連頭裹住,一動不動,造型喜感。后上車的同學(xué)乍一看,可能會誤以為季大少爺品味獨特,剛從哪里偷了個塑料模特。
車子走到一半,有幾個醉漢橫穿馬路,司機踩了一腳剎車。短暫的失重感讓林競從夢里驚醒,心臟砰砰跳著把毛毯扯下來:“怎么了?”
他聲音里有困倦未消的沙啞,眼尾薄紅,頭發(fā)也亂糟糟的,整體看起來比較茫然。這樣的小林老師不太像巴雷特M82A1狙擊步槍,頂多像把卡通造型的棉花錘,毫無殺傷力、深受小朋友喜愛。
季小朋友把毯子重新罩回他頭上:“沒事,繼續(xù)睡你的覺,形像還要不要了,遮好!”
林競:“……”
他悶聲悶氣地問:“我剛是什么形象?”
季星凌想了一會兒:“你見過李招財吧?”
那是小區(qū)門衛(wèi)養(yǎng)的大橘,圓餅?zāi)槪抢?,長年累月揣著前爪趴在窗戶上,維持著半睡不睡的困倦姿勢。
林競精準無誤地揚起一拳。
季星凌擋住他的手腕,笑著側(cè)過頭。
兩人回到江岸書苑時,正好趕上電梯檢修,四部只開了一半。趁著這段時間,林競問:“你英語聽力怎么樣了?”
“沒聽懂?!?/p>
“不可能!”
季星凌一懵,這有什么好斬釘截鐵不可能的。
“我專門挑的少兒英語,你不至于連介紹漢堡包都聽不懂吧?”
“……”
季星凌在“我水平還可以只是沒有認真聽”和“我他媽居然連少兒英語都聽不懂也太丟人了”里迅速選擇了前者。
他說:“嗯,我玩了會兒游戲?!?/p>
林競略略無語,一個人進了電梯。
季星凌跟在他后面,沒過多久反應(yīng)過來:“不對啊,介紹漢堡包為什么要集體鼓掌?”
“什么鼓掌?”
“就你讓我聽的聽力,一直在劈里啪啦鼓掌?!?/p>
林競疑惑地按出歷史記錄。
一看,哦。
“你這是什么表情?”
“對不起,點錯了,讓你聽了一路經(jīng)濟峰會?!?/p>
季星凌:?
“我到家了再見?!?/p>
“不行!”季星凌從后面圈住他的脖子,把人強行拉過來,“你這種行為很打擊我學(xué)習(xí)積極性的知不知道?”
“季星凌你能不能不要像個猴子一樣!”
兩個大男生從電梯里一路踉蹌沖出來,嚇了剛出門的胡媚媚一大跳。
“阿姨?!绷指傉脮局薄?/p>
“感冒好了?”胡媚媚笑著說,“先去放東西,然后過來喝點湯,剛剛從鄉(xiāng)下拿來的鮮筍,燒出來很清淡?!?/p>
林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隔壁一家人吃飯都偏重口,既然額外強調(diào)“清淡”,那八成是特意照顧了自己的口味,也就沒客氣。
湯是胡媚媚親手燉的,用了青丘出產(chǎn)的各種蔬果,滋味又鮮又甜。
林競在家長面前向來是走嘴甜吹捧路線,和打折批發(fā)的“季星凌你好厲害卡”不同,贊美得非常有靈魂。
胡媚媚果然被哄得心花怒放,一邊給他加湯,一邊教育另一個:“把菜全吃了,從小到大一直挑食,什么毛病?!?/p>
聊天進行到這里,其實是完全沒問題的。但胡媚媚發(fā)現(xiàn)在自己批評完后,兒子居然還是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墓順幼?,用勺子不停戳著蘿卜,坐沒坐相,欠得不行,就又產(chǎn)生了一點“打包送給隔壁姑獲鳥”的塑料想法,轉(zhuǎn)頭對林競訴苦:“你看看小星,被他爸和爺爺奶奶寵成什么樣了,挑食不管,學(xué)習(xí)更不管,初一的時候他數(shù)學(xué)考了十八分,季家的人居然都能變著花樣慶祝,給我氣得夠嗆?!?/p>
季星凌:“媽!”
“啊喲你突然這么大聲干嘛?”
林競抿著嘴角:“季叔叔或許是工作忙吧,所以顧不上管學(xué)習(xí)。”
“沒,我爸還是會管的?!奔拘橇柙噲D搶救一下,“是那種,雖然看起來好像慣著我,但實際超嚴格。”
胡媚媚用“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的疑惑表情看著兒子。
季星凌單手投降,這件事我們晚點再解釋,現(xiàn)在求你先別說話。
林競喝完最后一勺湯,很有禮貌地站起來:“謝謝阿姨,那我回家學(xué)習(xí)了?!?/p>
季星凌:“……”
鍋扣給老季還沒五個小時,就被加倍扣了回來,氣勢洶洶且劈頭蓋臉。
由此可見,鎮(zhèn)守瑞獸果然不能隨便招惹。
季星凌很想仰天長嘆,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設(shè),最后還是抱起一摞作業(yè),裝模作樣地去1302敲門。
林競晚上沒吃飯,被剛才的湯勾起食欲,現(xiàn)在正在吃一罐餅干,見他進來,隨手往過推了推:“要嗎?”
氣氛好像也不算太糟糕?季星凌坐在他旁邊,象征性清了清嗓子。
林競等了一分鐘,耐心基本耗盡:“你又不是來演講的,為什么還需要預(yù)留時間打個腹稿?”
季大少爺被狙得很無辜。
講道理,我沒稿。
我就是在猶豫。
林競主動出擊,看著他說:“李陌遠早上給我轉(zhuǎn)了六塊錢,說昨天八寶粥是你買的。”
季星凌面不改色:“嗯,他沒拿錢,我正好在,就順手掃了個碼。”
“那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不吃你帶的飯卻要重新買粥?”
“因為你下午回家了?!?/p>
“微信呢?!?/p>
“我沒帶手機。”
“你用意念幫李陌遠掃的碼?”
“……”
“所以你在因為八寶粥和我生氣?”
“怎么可能!”星哥沒有,星哥不會,星哥是那么幼稚的人嗎?
“季星凌?!?/p>
“干嘛?”
“你好可愛。”
“……”
季星凌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比較精準地判斷出,夸夸機小林老師哪種語調(diào)是沒有感情地隨機掉落,哪種語調(diào)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要表揚。不幸的是,他覺得剛剛“你好可愛”這四個字,還挺發(fā)自內(nèi)心的。
但冷酷你星哥并不需要這種夸夸!
要是被以于一舟為首的那幫孫子知道,估計會當(dāng)場笑到升天。
于是他果斷駁斥:“沒有沒有,我不可愛,你可愛,小林老師最可愛?!?/p>
林競把餅干罐遞給他,笑著說:“剩下一片,給你?!?/p>
“那你不生氣了?”
“嗯。”
這個“嗯”字和走廊罰站時的“嗯”不一樣,屬于相當(dāng)有靈魂的那種。
成功收獲小林老師的靈魂式原諒,季星凌心情很好,當(dāng)場做題一道以示慶祝。
林競仔細觀察了一下奮筆疾書,居然奇跡般算出了正確答案的同桌一會兒,到底沒忍住開口。
“季星凌。”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