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年后。
禾城是個很小的小城,因為緊挨著華亭市,這幾年的房價翻了好幾番,整個城市又拆又建翻新了好幾輪,只剩下老城市中心幾個老小區(qū)因為拆遷成本巨大一直屹立不倒。
九十年代修建的老式小區(qū),半封閉的設計,臨街一排裝修老舊的門面房。
益民藥房就開在這樣不顯眼的老式小區(qū)里,六十平米不到的店鋪里擠滿了藥品貨架,柜臺和收銀臺藏在店鋪角落里,白色的日光燈下老舊的空調(diào)轟隆作響,推開那扇貼滿了藥品海報的玻璃門,一股熱氣帶著藥味就撲面而來。
方永年在進門前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推玻璃門的時候,幾不可見的微微嘆了口氣。
喂養(yǎng)寵物是有風險的,一旦投喂了,對方很有可能會就此賴上你,牛皮糖一樣的,再也甩不開。
八年了,他身邊所有的人和事都已經(jīng)物是人非,唯獨這個人,從十歲到十八歲,見到他的第一句話一直都是:“方叔叔,我餓了?!?/p>
小姑娘漸漸地有了大人模樣,黃毛丫頭的頭發(fā)早已經(jīng)變得濃黑茂密,可要求投喂的時候,表情語氣仍然一模一樣。
方永年摸了摸外套口袋,里面還有兩包他低血糖的時候補充糖分用的鳳梨酥,隔空丟給嗷嗷待哺的少女,皺著眉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收銀臺:“老鄭呢?”
“庫房。”陸一心動作嫻熟的拆開包裝,咬了一小口,滿足的瞇了瞇眼,再把剩下的大半塊鳳梨酥整個塞進嘴里。
“真奇怪?!彼闹鶐妥訚M臉困惑,“明明是一模一樣的牌子,為什么你給我的就比我自己買的好吃很多?”
方永年無語的橫了她一眼,脫了外套徑直走進收銀臺,坐在辦公椅上的時候,右腳撞擊到座椅的滾輪,發(fā)出很奇怪的金屬聲響。
陸一心咽下了嘴里的鳳梨酥,突然就覺得有些苦。
“我爸要回來了?!彼氚咽O碌哪菈K鳳梨酥放到牛仔褲口袋里,塞到一半怕碎了,又抽出來重新捏在手里。
收銀臺的密碼是六個六,方永年敲打的時候完全沒避開陸一心,收銀臺彈出錢箱后他往里面丟了三十塊錢,然后抽出收銀臺下面的黑色小柜子,給自己拿了一包云溪。
拆包裝的時候看了陸一心一眼,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這丫頭今年成年了,不能再用以前那種“叔叔要抽煙,你躲一邊去”這樣趕鴨子的方式了。
十八歲的小姑娘,據(jù)說很需要自尊心。
因為一個豆腐包子無緣無故多了八年長輩責任感的方永年有些遺憾,收起了打火機。
結(jié)果一抬頭,這丫頭居然還一臉譴責。
“你開的是藥房!”陸一心痛心疾首。
雖然是小區(qū)老藥房,雖然賣的都是跌打損傷感冒藥,但是也不能賣香煙??!
“沒上架的?!狈接滥瓯魂懸恍某蠲伎嗄樀哪佣簶罚y得解釋了一句,再幫她把話題拉回來,“你爸要回來了?”
陸一心的注意力很快被轉(zhuǎn)移,點點頭:“他之前的那個項目結(jié)束了,這次據(jù)說有一個月的假期?!?/p>
“嗯?!狈接滥陸梅笱?。
煙抽不了了,他只能叼著一根沒點燃的香煙象征性的緩緩癮。
收銀臺的錢箱還敞在那里,他坐著無聊,索性把錢都拿出來,叼著煙開始算賬。
陸一心等了半天沒等到她想要的反應,手里的鳳梨酥包裝忐忑的窸窣直響。
方永年似笑非笑的看了陸一心一眼,低頭繼續(xù)算賬。
老小區(qū)里住的大部分都是老人,買藥的時候用的都是很舊的皺巴巴的人民幣。
方永年慢悠悠的把這些軟塌塌的錢弄平,一絲不茍有條不紊。
“你……去給流浪貓結(jié)扎了?”陸一心終于開口,說的卻是另一個話題。
“嗯。”方永年叼著煙點頭。
“你最近不是很忙么?”陸一心扒拉著鳳梨酥的包裝紙。
“天熱了手術(shù)傷口容易發(fā)炎?!狈接滥暧袉柋卮稹?/p>
“哦……”話題終結(jié),陸一心又低著頭扒拉鳳梨酥包裝紙。
方永年不催她,錢幣弄平了,又開始弄硬幣,一沓一沓的按照金額放好。
“你……”陸一心終于又一次開口,“毛衣起球了。”
方永年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灰色毛衣,贊成:“嗯?!?/p>
……
“你頭發(fā)又有好幾個月沒剪了?!标懸恍拈_始東拉西扯,“胡渣也沒刮干凈?!?/p>
老媽子的口吻。
方永年收拾完最后一枚硬幣,拿下嘴里的煙,抬頭,正視陸一心:“所以?”
陸一心咽了口口水。
以前的方永年,幷不是這樣子的。
雖然也一樣的不修邊幅,做事情也一樣的慢吞吞,但是那時候的方永年,笑得很多。
他長得像個女孩子,大眼睛長睫毛,那時候臉上有肉,笑嘻嘻的時候看起來很漂亮。
現(xiàn)在也很漂亮。
可是太瘦了,不說話只看著她的時候,會讓她覺得呼吸困難。
“所以?”他又問了一遍。
“所以我爸爸這次回來,你會去找他么?”她本來還想再鋪墊一下的,結(jié)果現(xiàn)在被嚇得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方永年扯起了一邊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