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這種詛咒源自于被禁錮的亡靈的怨恨,現(xiàn)在既然給它們解了禁,效力也就差不多該慢慢消退了?!眲P文順口寬慰了一句。
奧斯維德對他這種似乎無所不知的狀態(tài)刺激多了,已經(jīng)有些麻木了,沒多說什么,只是再次盯著他看了很久。
“……”凱文有些無奈道,“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很喜歡盯著別人的眼睛,相信我,這不是一個令人自在的凝視方式?!?/p>
奧斯維德并沒有因?yàn)樗@話改變什么,該看還是繼續(xù)看。他沉吟片刻后,有些一言難盡地開口猜了一句:“我現(xiàn)在甚至懷疑,貝瑟曼皇帝來法厄神墓的那次,你就參與在其中。”
凱文敲了敲石杯的杯沿,好整以暇道:“你究竟琢磨了多少東西,干脆一起問吧,別跟倒豆子一樣一顆顆往外擠。”
“所以你的答案是?”奧斯維德不依不饒。
“好吧,勉強(qiáng)算我一份?!眲P文嘆了口氣道。
奧斯維德:“……”
“你這是什么表情?”凱文被他類似于牙疼的表情逗樂了,干脆也不再湊到近前,而是直起了腰又抱起了胳膊,慢悠悠道:“你上次問我究竟活了多少年,現(xiàn)在能有個數(shù)了嗎?要不改口叫曾曾曾祖父之類?”
這臭不要臉的混賬拿人逗樂的時候有些忘形,剛說完這句話就遭了報(bào)應(yīng)。
就見奧斯維德目光掃過他的手臂時猛地一頓,而后一把拽過他的手腕,力道一如既往大得驚人,拽得凱文幾乎一個踉蹌。
“你手臂怎么回事?!”奧斯維德壓了半天的怒氣陡然沖上了頭,他厲聲問道:“為什么好好站在這里,會突然出現(xiàn)這么大的傷口?!”
皇帝的力氣雖大,卻只扼在手腕那一截,刻意避開了一切可能碰到傷口的地方。他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以及虎口都繃得發(fā)白,全無血色,可見用了多大的力氣,怒意有多盛。
那片傷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越擴(kuò)越大,血肉淋漓,順著凱文的胳膊汩汩流淌,眨眼間便沾得奧斯維德滿手都是。
“說話??!”奧斯維德的表情看起來簡直像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似的,看得凱文再次泛起了一絲心虛。
很多年前在帕森莊園的時候,他只覺得這個八九歲大的小少爺性格不是一點(diǎn)半點(diǎn)的別扭,大概是非正常的成長環(huán)境所致,他表達(dá)情感的方式總是別出心裁。心里喜歡的嘴上總說厭煩,想引起人注意的時候就格外喜歡跟人反著來,有時候極度偏執(zhí),愛走極端,但本質(zhì)倒不壞。
小孩子的這點(diǎn)兒心思凱文其實(shí)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是不巧,他天性惡劣,是個十足十的混蛋。知道歸知道,他卻一點(diǎn)兒都沒有順著小少爺?shù)囊馑?,非要把人撩得恨不得擼袖子打架才算過癮。
他雖然混賬,但某種程度上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深知自己那么把人家遛著玩,小少爺不恨他就不錯了,怎么也不可能多喜歡。
所以,當(dāng)他提出要單槍匹馬來法厄神墓時,奧斯維德的反應(yīng)其實(shí)很讓他詫異了一番。
畢竟他看得出來,皇帝陛下雖然整天沒個好臉,但阻止他的時候,是真的出于好意和關(guān)心。以至于凱文那陣子深覺得奧斯維德頗有“受虐狂”的潛質(zhì)。
可這次卻又不一樣了,那回奧斯維德雖然出于擔(dān)心極力反對他的提議,但怎么也沒有氣到這種程度。
以至于凱文直接把詫異掛在了臉上。
大概是看到了他的表情,奧斯維德緊攥著的手指略微松動了一點(diǎn),沉到底的表情也強(qiáng)行緩和了一些,再次問了一句:“你這是怎么回事?明明沒有受傷,卻突然自己潰爛成這樣?!?/p>
凱文答道:“因?yàn)樵谏衲估锩?,身體狀況不太穩(wěn)定,這里畢竟不是什么適合活人呆的地方,出去之后就該好點(diǎn)了?!?/p>
說著,他指了指被奧斯維德攥著的那條胳膊,道:“看見了么?開始愈合了。”
正如他所說的,那塊觸目驚心幾乎顯露出骨頭的傷口在擴(kuò)張到極致后,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中間愈合,先是筋骨后是皮肉。
“行了,這就沒什么事情了,你該忙什么忙什么去,圣水不要啦?就這么晾著?”凱文擺了擺手,一副已然活蹦亂跳的模樣。
然而他的身體似乎致力于打他的臉,這話剛說完,他頸骨靠近肩膀那片便又開始潰爛起來,因?yàn)閯幼鳡砍兜木壒蚀蟾盘鄣貌惠p,扯得他略微蹙了蹙眉。
奧斯維德:“……”
凱文:“……”
說實(shí)話,不論是潰爛擴(kuò)張的過程還是重新愈合的過程,都挺瞎眼的,非常不美觀,比起上次手腕的那一條小口,這些個要嚇人得多。
在凱文看來,這種事情實(shí)在不適合邀人共賞,于是他“咳”了一聲,一邊動了動手指,一邊沖奧斯維德挑著眉道:“差不多了,我手都被你攥麻了,你這樣我脖子這邊扯得更厲害,先放開讓我活動活動?!?/p>
奧斯維德攥著他的手腕,沒有立刻應(yīng)聲,依舊維持著眉目低垂凝視著傷口的姿態(tài),不知是沒聽見還是在想別的事情。又過了片刻,他才抬頭松開手指,點(diǎn)著頭緩緩?fù)鲁鲆粋€字:“好。”
這短短幾分鐘的近距離對話內(nèi)容沒什么問題,但氛圍實(shí)在有些詭異,凱文收回手的時候,習(xí)慣性地朝后撤了一步,才開始捏著手腕活血。
奧斯維德已經(jīng)轉(zhuǎn)身朝人群那邊走過去了,轉(zhuǎn)頭的時候表情格外沉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凱文聽見他沖烏金鐵騎下令道:“誰身上的水囊空著,過來把圣水裝上。”
言罷他又轉(zhuǎn)頭搜尋了一番,問道:“醫(yī)官呢?醫(yī)官在哪里?”
“陛下我在這里,腿上磕了一下,有點(diǎn)抽筋。您有什么吩咐么?”醫(yī)官在神像廢墟附近抬手示意了一下,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行了別動,我過去。”奧斯維德說完便抬腳邁過了幾塊碎石,走到醫(yī)官面前蹲下身,低聲問了幾句醫(yī)官的情況。
凱文收回目光,也沒再繼續(xù)注意那邊的動,只兀自想著跟詛咒有關(guān)的事情。
但剛過片刻,熟悉的沉穩(wěn)腳步聲就又朝這邊靠近過來。凱文有些無奈地抬起頭,就見奧斯維德沖他招了招手,道:“讓他們?nèi)ス嗍ニ?,你別在那兒拗造型了,過來收拾收拾準(zhǔn)備回去?!?/p>
凱文點(diǎn)了點(diǎn)頭,邁步走了過去,到奧斯維德面前的時候,就聽他偏過頭來,板著臉壓低了聲音道:“那么大的傷口,愈合起來快不到哪里去,我從醫(yī)官那里拿了點(diǎn)藥粉?!?/p>
“哪用得著藥粉……”凱文哭笑不得,“還沒敷完呢,傷口都長好了,風(fēng)一吹,除了糊我一臉就沒有第二種用處——”
他“了”字還沒開口,奧斯維德便仗著人高馬大,一手扶住他的后脖頸,一手直接捂在了他的臉上。
凱文只覺得一股花藥香直撲門面,瞬間便充盈了他的鼻腔,下一秒他便感覺深重的困意襲卷上來,腦袋里就像是灌進(jìn)了厚重的泥沼,攪都攪不開。
他眼前一黑,一片混沌的頭腦中閃過了最后一個念頭:你皮癢得欠剁嗎居然暗算我?!
而后他便人事不省了。
除了奧斯維德急眼的那幾句,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都刻意壓低了聲音,神殿里的一干人等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一個低頭又抬頭的工夫,小白臉指揮官怎么就躺了……”丹干瞪著一雙大白眼珠子,一臉懵逼地看著奧斯維德,“他、他還有氣么?”
奧斯維德剛把凱文抱起來朝人群這邊走,就聽到這么一句傻不愣登的問話,當(dāng)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當(dāng)然有氣,只是單槍匹馬殺進(jìn)來有點(diǎn)兒過度勞累,我讓醫(yī)官給他弄了點(diǎn)藥,現(xiàn)在昏睡過去了?!?/p>
給了皇帝一大波迷藥的醫(yī)官默默低下頭,直摸鼻子,咳了一聲附和道:“嗯,對,止疼藥止疼藥?!?/p>
丹:“……”他著實(shí)不理解為什么止疼藥能把人吃暈過去。
但是鑒于他跟班在墓門前撞見的那一幕,他決定還是閉嘴別多問比較好。
“陛下,圣水裝好了?!蹦峥祟I(lǐng)著兩個人,邊朝著邊里走,邊晃了晃手里的水囊,“咱們這就走嗎?”
另一個軍官有些遲疑地朝地上的碎石看了一眼:“神像就……就這么不管了?”
奧斯維德示意丹變回巨鷹的形態(tài),把昏睡的凱文安頓在他背上,這才走到那片碎石邊,蹲下身來仔細(xì)翻找了一番。
“您在找什么陛下?”尼克他們?nèi)滩蛔柕馈?/p>
“你們沒發(fā)現(xiàn),這神像確實(shí)是空心的么?”奧斯維德指了指腳前神像的一只斷手,有掃了一圈其他帶有弧度的石塊,道,“如果不是為了在里面放置什么東西,為什么要費(fèi)勁做成空心的?”
眾人聽了這話,也覺得有道理。被皇帝這么一點(diǎn),眾人就明白了他的意圖——既然神像是空心的,那么里面很有可能裝著東西,或者曾經(jīng)裝過東西,皇帝是想在這些碎石上尋找到一些痕跡。
因?yàn)樯裣裉?,碎石太多的緣故,找起來著?shí)費(fèi)了一番工夫,尤其整個神殿里只有凱文帶來的那一盞蟲燈,照明很是問題。
不過好在他們?nèi)藬?shù)不少,每人搜羅幾塊湊近蟲燈看一眼,很快便翻看了大半。
“陛下!這里!來看這里!”有位軍官抬手示意了一下。
“怎么?”奧斯維德忙走過去,順著他的手指看向地上躺著的一塊碎石。
“您看這個弧度,沒猜錯的話應(yīng)該是神像的底部。”軍官用手指懸空勾出一個輪廓,道:“您看這里,想不想腳?。俊?/p>
奧斯維德眉頭一皺,拿過一旁人舉著的蟲燈,湊近了石塊。就見那石塊上,隱約可見一點(diǎn)依稀的痕跡,像是某種深色的液體比如血水之類沾在腳下,在石像里面留下的印記。
只是這印記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淺得幾近消失。
神像內(nèi)部的底端有雙腳印說明什么?
那一瞬間,眾人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了——那個傳說或許真的是事實(shí),留下這雙腳印的,除了法厄的遺體,他們實(shí)在想像不出任何其他的可能。
“等等!”尼克在旁邊又翻出了一個石塊,他把那個石塊湊到蟲燈下,道:“這里還有東西?!?/p>
“什么東西?”
“這是……一個名字和一個圖案?!蹦峥税咽瘔K和蟲燈都遞給奧斯維德,“陛下,這圖案我怎么看不太懂?名字用的文字也特別古早,我不太會念。”
奧斯維德盯著那枚石塊端詳片刻,沉聲道:“圖案是花……不對,是花藤,還有荊棘。名字是……”
古早的文字跟現(xiàn)在使用的有不小的出入,但是有些依舊能根據(jù)現(xiàn)在的推斷出來。
皇帝的目光在那個陌生名字上停留了很久,然后試著讀了出來:“梅洛,刻的名字是梅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