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這樣，他還是順手揪住了天狼的一撮長毛。

奧斯維德低低“嘶——”了一聲。

凱文干脆泄了勁癱在地上，閉上眼睛道：“過會兒幻覺結(jié)束了，我差不多也斷氣了。”

“幻覺？”有個年輕的聲音接著他的話，低聲反問了一句，又很快輕笑起來，“你還覺得這一切只是幻覺嗎？不是的，這個時代就要結(jié)束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太陽正在下落?！?/p>

凱文倏然睜開了眼，他由癱躺在地變成了站立的姿勢，渾身纏滿了長著尖刺的長藤月季花，纏得密不透風(fēng)，從光裸的腳踝，一直纏到了脖頸，勒得他近乎喘不過氣來。

尖利的花刺扎在他周身的皮肉里，連呼吸這樣的起伏弧度，都會帶動尖刺在身體里刮擦。

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但是光是想像他也知道一定毫無血色，狼狽至極。

這里不再是風(fēng)煙漫天的蜃海，而是千萬年前舊神時代的圣山之巔，這里有眾神齊聚的圣殿，一百二十六根神柱，每根神柱代表一位神祇。

而他則被釘在最高的那根神柱之上。

他現(xiàn)在不是什么青銅指揮官凱文?法斯賓德，而是光明神法厄。

那個一直笑著的人，正站在神柱下，抬著頭仰視著他，像是在端詳一件極有價值的藝術(shù)品。他有著跟光明神極為相似的容貌，氣質(zhì)卻完全不同。

即便這樣面對面，也很難讓人想到，曾幾何時，在他們分別都還是孩子的時候，不論長相還是性格都是一模一樣的。

“現(xiàn)在還有人會說，我是另一個你嗎？平凡版的你……”那人笑著環(huán)顧了一圈，嘆了口氣，“可惜，這種時候他們也評論不了了?！?/p>

神柱上的光明神嗤笑了一聲，咳了一口血沫出來。他咽下血，低聲道：“梅洛——”

“這個名字也很快會被我埋葬掉，跟你們一起埋葬。”梅洛打斷道，“我不再需要它了，不再需要以名字跟你區(qū)分。新的時代將只有一位神祇，沒任何人有資格賜予我名字。”

曾經(jīng)抓著忒妮斯衣角的孩子在漫長的歲月中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溫順害羞的目光在眾神不曾注意的時候，悄然沉淀了沉默的瘋狂。

當(dāng)初忒妮斯手把手教會他繪畫和雕刻，于是，他給眾神雕了一座又一座墓碑。當(dāng)初大小神賜予他祝福和力量，于是，他反過來用于鉗制眾神。當(dāng)初三大主神沒有給他神格，于是，他自己伸手來搶了。

每殺一位神祇，就會繼承他的神格。所以，眾神迎來了最后的黃昏。

撐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法厄就成了舊時代最后的神。

梅洛手指指著的地方，金紅色的光芒映照下，無數(shù)神祇的靈魂裹著盛大的猶如火焰一樣的光芒，從最高的圣山上紛紛墜落。

但是法厄也快要撐不下去了，繼承了一百二十五位神祇的神格，梅洛已經(jīng)是最高的存在了，即便是生而為了光明和戰(zhàn)斗的法厄，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所以，他被釘在了神柱上。

“其實我很懷念小時候的日子，阿納圣湖的樹蔭是我最喜歡呆的地方……”梅洛垂著眼睛低低自語了一番，又抬頭兀自笑了一聲，不咸不淡地說道：“你看，就連到了現(xiàn)在，我都還在仰望你呢。所以放心，我不會抹去你們的存在。后世的人們還會知道你們，傳頌?zāi)銈?，像我一樣仰望你們，不好么？?/p>

他頓了頓，又道：“作為交換，你就送我最后一個禮物吧……”

光明神兼具戰(zhàn)神神格，所以法厄看起來比其他神祇難以親近，也比其他神祇都要強大。而梅洛最想擁有的，就是他的神格，象征永恒的希望和勇氣。

真是諷刺極了……

被釘在神柱上的光明神臉上始終帶著一抹嘲諷的笑。

“你還笑得出來？”梅洛皺起了眉，他說話的聲音一如既往，又輕又緩，跟法厄完全不是一種腔調(diào)，聽起來有種莫名的瘋狂感。

神柱上的光明神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知道為什么當(dāng)初不給你神格嗎？”

這是困擾了梅洛近千年的問題，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將自己困死在其中的問題，更是慢慢發(fā)酵導(dǎo)致他最終變得扭曲而瘋狂的問題?？上ё畛醯谋娚癫]有想到這一點，而當(dāng)他們終于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卻已經(jīng)沒法再回答了。

梅洛臉色一變：“為什么？！”

光明神垂著眼道：“因為……”

他的血都快要將整株長藤月季浸透了，聲音也低得近乎耳語，又因為不時有血沫嗆到的關(guān)系，變得含糊不清。

梅洛踩著虛空走到了光明神的面前，近乎咫尺的距離讓法厄的聲音終于清晰了一些。

“因為……”

兩個字話音落下的同時，法厄周身突然金光乍現(xiàn)，化作無數(shù)刀尖，將纏縛著的長藤月季猛地掙斷，利刃刺破花葉，直戳梅洛的心臟。

梅洛面色一緊，驟然閃出數(shù)十米，避讓著那些利刃。而滿身帶血的光明神則在那一瞬間化成神格原型不死鳥的模樣，巨大的翅膀帶著灼人的火焰，直沖向天際，轉(zhuǎn)眼便沒了蹤影。

不死神鳥最終落在了光明神殿所在的山頂，只是光明神殿已經(jīng)被梅洛徹底毀去。法厄落地變回人形，兩翅的火焰在手中化作金色的長弓。

他拎著長弓，孤身一人站在山巔之上，曾經(jīng)美好的世界突然沉默下來變得靜謐無聲，仿佛只剩下了他一個。巨大的夕陽在他身后緩緩下沉，而隕落的神祇卻早已不見……

殺掉一名神祇就能繼承他的神格，而他不希望梅洛來繼承希望和勇氣。

于是他垂下眼笑了一聲，而后金紅色猶如太陽一般的神鳥從他身體里掙脫而出，又被他用最后的力氣親手捏碎，散成無數(shù)光點浮在他四周，最終沉入萬頃泥土，消失不見。

舊時代最后一位神祇自毀神格，跟著終于落山的夕陽一起，墮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