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是靈身?”
“廢話,”天一露出自負的神色,“都說了是講和,我當然要拿出我的誠意。否則,斬你一道靈身,還不用那般費事?!?/p>
到最后都不忘在口頭上逞威風。容玄算是摸清他了,聽他說一句話至少要留十個心眼。
“你放心,我不會把天陽帶來的。對了,代我向你兒子問好。”
天一臉色變了變,沖著容玄離開的背影叫了句:“戒心真強,還威脅?!?/p>
驟然空氣冰冷了許多,天一扭過頭,發(fā)現(xiàn)原先容玄坐著的地方,多了個人。
“神出鬼沒啊!”天一嚇一跳,冷靜一向。還是說淵落一直都在,容玄對面的那杯茶,不是給他準備的,而是一開始那兒有人坐著?
“你不是自稱全部忘記了嗎?!睖Y落死死盯著天一,質問道。
“選擇性失憶。”
“又是什么怪詞。”
天一說:“怎么,怕我把你兒子吃了,特意過來監(jiān)督我?”
“你想多了。”淵落那桌上的茶盞掃到地上,拿出精致的酒壺和兩個碗口大的酒杯,“不喝茶,陪本尊喝酒。”
天一不滿:“誰陪誰?!?/p>
淵落:“我陪你?!?/p>
“那好?!碧煲缓戎疲槐右槐?,暗自和淵落較勁,看誰先倒。
在回來之前,天一是萬萬沒想過會跟淵落把酒言歡,甚至同床共枕的。
就好比他沒想過撕破臉之后,還能有和容玄握手言和的一天,那日他放了容玄一馬,回頭還在后悔,甚至還滿不在乎地跟淵落說:你覺得容玄回到過去,不會親眼看看他徒弟是怎么死的嗎。
他不會覺得上一世葉天陽的死,其實是他一手造成的嗎。
特別是當天一抱著勝者的心態(tài)回來,發(fā)現(xiàn)仙器皇椅被毀,看到容玄留下的名字,心里怒火中燒,后悔得無以復加。
如果那時候不是淵落出現(xiàn),讓他亂了方寸,他有九成把握,能把容玄逼到崩潰,輕易抹殺!
只是,天一從沒想過容玄,竟是自己人。
皇椅被毀,淵落把他帶到虛空圣殿。
天一看到了自己雕像手里握著的,一把其貌不揚的黑色短劍。
“天誅!”
當時天一就叫出來了,語氣無比驚悚:“容玄的本命靈器天誅,怎么會在這里!而且還是仙器級!”
天一大驚失色:“容玄有兩把仙器?”
“它是你的。機緣巧合,本尊帶回來了?!睖Y落站在他身邊,安撫他的情緒,順便把真相告訴了他。
那時淵落分了兩道靈身離開仙元大陸,根據皇椅的指引去找上界,其中有道靈身被困在時空亂流,經歷過一番苦戰(zhàn)。
“有段虛空古路堆滿了巨獸骸骨,其中有一尊石人,能穿梭時間,很難對付?!睖Y落被打得解體了數次,處在將死邊沿,他自出世以來還沒經歷過那樣的苦戰(zhàn),險些命喪黃泉,最危險的時候。
一柄斷裂的黑色短劍橫空出世,攜著雷霆之勢,正中石人軀。
不等淵落站穩(wěn),短劍說話了。
“終于碰到活人了……你是上界之人嗎,是還活著的真仙?”雷火殘余的元神,還有丁點意識喪存。
上界!
淵落要找的正是上界!
“我是,帶我回上界。”
“我請求你!救救老大!”雷火殘魂將熄,一時間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他進了鎖魂塔,是我害了他……如果你不答應,我寧可消散也絕對不會給你引路!”
淵落求之不得,可他讓另一道靈身前往上界,卻被困在黃泉瀑布。
之后發(fā)生的事,想必天一也知道了。
“如果你沒有斬掉過去的記憶,你又怎么可能認不出他手里拿著你的法器,如果沒有他,或許就沒有現(xiàn)在的你,一切早已注定?!?/p>
“是嗎。”
天一愣在那里久久不語。
斷裂的天誅進了時空亂流,雷火殘魂成器靈,合二為一后進階,碰巧救了淵落的一道靈身,被帶回了仙元大陸。
這些都是在天一回到上界之前,在淵落被困黃泉瀑布之前,就已經發(fā)生了。
陰差陽錯,敗在了空間亂流上嗎。
他成就了容玄,容玄成就了他嗎。虧得最后他倆自相殘殺。
天一不怒反笑:“老實說,區(qū)區(qū)真仙還不至于讓我亂了陣腳。”
他回到上界怎么也沒辦法突破上仙,直到某天,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所在那個時空沒有過去和未來!
何其可怖,天一現(xiàn)在都能回想那毛骨悚然的一瞬間。
他輪回千萬世生生死死,才好不容易死而復生,更上一層,卻又一次落在了沒有過去和未來、注定坍塌的時空里。
也唯有天一,曾有過類似的經歷,才會嚇得六神無主。
“我以為有人要成上仙了!我以為那人會是葉天陽!”天一大聲道。
太相似了,死后復生,但卻是兩世成上仙,怎么能忍!
淵落望過去,只見天一幾乎難以自持。
“所以我先流放了谷鏡子,再除掉姬族真仙,再利用容玄,讓葉天陽自愿放棄了成仙的機會,我原本懷疑過容玄的……”
前世后世的容玄性格相差懸殊,絲毫不加收斂,太容易被盯上。
天一跟過他一路,知道他修煉混元噬道,抵住了太古道宮的誘惑,根本不可能成仙,天一懈怠了。
機關算盡,到頭來,竟然還是容玄。
“為什么以為是葉天陽?”淵落問他。
天一玩味一笑:“我搜了姬帝的記憶,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葉天陽小時候曾去過煉心界。”
“煉心界?”
“一個沒頭沒尾的時空,入口不唯一。任何沒有過去未來的時空都可能成為煉心界,且因人而異,互不影響。而葉天陽去的那段時空,從葉擎蒼的記憶上看,像極了容玄的前世?!?/p>
說的這些人,淵落幾乎聽過,至于天一為什么如此大費周章,相反淵落并不奇怪。
換成是他,甚至是其他守規(guī)矩的人,有過一模一樣的經歷,或許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天一嘆了口氣,神情古怪:“怎么說他也擁有天族血脈,給天族長臉,不成仙就沒什么威脅?!?/p>
天一與生俱來的高傲,不容許他對低階小輩直接下狠手,他只忌憚與他境界等同之人,至于其他,從來都是俯視。
“說起來我還挺喜歡葉天陽那孩子?!?/p>
天一狼狽地倒回太師椅上,扶著頭顯得挫敗,最后他惡狠狠地道。
“也罷,能不能成仙那是他師父的事,或許不用我親自去找他,他會主動找上門來的,到時候要戰(zhàn)便戰(zhàn),誰怕誰?!?/p>
“容玄是什么境界?”
“沒打過我怎么知道,”天一道,“不過如果他能逆轉生死,救活上界的人,那他就離上仙不遠了。還是不為敵的好?!?/p>
到最后,他還是在成就容玄。而且他的仙器沒了!
天一清空思緒,走向那個雕像,把短劍拿了下來,揮了幾下,莫名順手。
“他毀了我的仙器,也送了我一把,就當扯平了?!?/p>
瞬間,腦子里蹦出一道欣喜若狂的聲音:“廢木,你終于回來了!大爺總算沒白等!”
廢你妹啊,天一差點又把短劍砸了。
天一心有余悸,甚至慶幸還好容玄足夠聰明,如果被自己順利得手,從一開始抹除了容玄的存在,那消失的將不只是一個容族行道人,而且還包括他自己。
如果沒有煤球,他或許沒可能順利復生。
自己人就自己人吧,他和容玄無論誰死了,另一方都不是贏家,真正的贏家在上面,在虛無縹緲的地方。
天一抬頭上望,如果說上界的創(chuàng)始人興許才是那幕后推手,把上界當成了囚籠,坐看關在里頭的人自相殘殺呢……而仙界是超脫出去的唯一去處嗎?
那仙界又在何處。
“煤球……”
這名字,怎么取的?
天一默念他給這短劍取的名字,猛地坐了起來,哈哈大笑,把淵落驚了一把,還以為他又受了什么刺激。
天一卻說:“我等他找上門來!到時候你不用出手,我親自去會會他?!?/p>
……或許,不用戰(zhàn)到底了。
果然,容玄找上門來了,也交手了,沒想到最后竟是講和了,倒也出乎淵落的意料。不過他和天一恰恰相反,天一滿口謊言,淵落卻從不先說謊。
從淵落口中得到證實,和天一所言如出一轍,而且更為詳細,容玄這才放下心,大算放手一搏。
此刻,天一和淵落邊調侃,邊對飲。真要較起勁來,天一哪是淵落的對手,及至半夜,天一眼前開始晃悠,身體也前后左右晃蕩,淵落還坐得筆直穩(wěn)當。
“喝酒還戴什么面具,一點也不尊重我。以后在我面前,不許戴面具。”
淵落任他扯下自己臉上的半片面具,彎起唇角淺笑:“好?!?/p>
天一趴回桌上,半醉半醒地發(fā)著瘋:“你兒子叫我別走,還差點哭了?!?/p>
“那也是你兒子?!?/p>
“我差點把我兒子惹哭了,”天一喃喃道,“你跟我說,我走了以后,他哭沒哭過?!?/p>
淵落目露柔光:“哭慘了?!?/p>
天一支著頭,迷迷糊糊地問:“你為什么,嗝……要下狠手揍我兒子?!?/p>
淵落不回答。
天一又反復問了幾遍,最后抓著淵落的手腕,湊過去瞪著他,又說了一遍。
“他差點讓你親上了,占你便宜還打人,膽子真大,”淵落皺眉道,“和本尊搶你,就是親兒子也不行?!?/p>
天一看著他的臉,看了良久,低聲道:“……尊上?!?/p>
淵落驀然抬眸:“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天一半閉著眼吻住他的唇。
淵落按住他的后腦,深情回應,把人摟緊。一吻即罷,淵落把頭埋在天一的頸項。
齊木。
其實現(xiàn)在這樣更好,一起長生不朽,再也不用擔心你會離開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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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入口?!?/p>
葉天陽倒吸涼氣,手從容玄的腿上移開,還退了幾步,站直了說:“那不是死路嗎。”
“上界的真仙數量是有上限的,等到了極限,所謂的‘仙界入口’就會自主打開。那條才是死路?!?/p>
容玄和天一達成合作已經快到一百個年頭了,他煉化主神則,通過鎖魂塔和天一的描述,對上界的衰盛規(guī)律有了一定了解,才得出的結論。
“仙界確實是存在的,這回我們主動出擊,換個入口進。只要能去仙界,你這樣的修為也足以長生不朽,還能更進一步?!?/p>
葉天陽心驚,當初為進仙界,十族真仙隕落了大半,師父已經成仙了,卻還要冒這么大的風險……但葉天陽說不出讓師父收手的話,能進仙界,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心愿。
“我的靈身在許多年前就去了仙元大陸,早已和天一達成共識。目的都是仙界,他有執(zhí)念,而我也有,”容玄說,“瞞著你,是怕你想多?!?/p>
“是天一提議的?不行,天一詭計多端……”葉天陽走了幾步,一直走到容玄身后,眉頭還沒舒展開。
“放心吧,有了前車之鑒,這次會更謹慎些。況且……”容玄祭出一道白光,天地齊震,他道,“一切都在順利進行,我也已經煉化了主神則?!?/p>
葉天陽從后面輕輕環(huán)住容玄的肩:“如果我能成仙,是不是就不用去尋仙界了。”
“那就更要尋仙界了,不能只有你我活著?!边€有其他親人怎么辦?
“師父……”葉天陽很感動。師父再不像以前那樣嚴厲要求他事事親力親為,也不會再逼著他修煉,催促著他進階,好似什么也不用想,也不必去擔憂,他相信師父,日后有事再一同面對,這樣就夠了。
容玄輕拍他的手臂,安慰道:“想抱就抱,抱緊點。”
“那讓謝宇策幫的大忙是什么?”
容玄粗略地說完,只道:“這次還非他莫屬?!?/p>
葉天陽聽得心服口服,頭一次覺得沒有反駁的余地,簡直是寄予厚望,實在太看得起謝宇策了。但那樣的條件,唯獨只有謝宇策最合適。
“至于細節(jié),以后再慢慢細說,”容玄道,“還有什么想說的?”
葉天陽搖了搖頭:“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師父復活謝宇策,送他離開的時候,我在旁白看著就好?!?/p>
送行之人不多葉天陽一個,容玄點頭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