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之前,我只是聽說我兒子有喜歡的人,只是不在了。可我想像不出天陽會喜歡什么人,他對任何人都很真誠而且客客氣氣,沒人說他不好,但又沒有什么特別。對我也一樣,我只覺疏遠(yuǎn),并不親近?!?/p>
怨恨也好,執(zhí)念也罷,都被藏在笑臉之下,久而久之,就似乎不在意了,為人越發(fā)看不透,摸不著,不食人間煙火。無法描述那種感覺,就好像隨時都能離開人世,對世間沒有眷念。銀如月是真怕他哪天突然就沒了。
“其實我并非不開明。不瞞你說,我以前還撮合過他和雷鳴。”
“雷鳴?”容玄愕然,化成人形的雷火???
銀如月沒好氣地解釋說:“誰讓他就只對那頭妖王放心不下?!?/p>
“后來呢?!?/p>
“他差點把雷鳴給殺了?!便y如月說,“不知道什么原因?!?/p>
“別說那些難過的,都過去了,如今總算苦盡甘來。”銀如月笑了笑:“以后你倆要是分開,我還不同意呢?!?/p>
兩人聊了近半刻鐘,容玄出門,發(fā)現(xiàn)葉天陽并沒走遠(yuǎn),浮空島就那么大,真要離開,片刻就沒影了。除非他在島外布下迷陣,困住圣皇一時半會倒不是難事。
更何況葉天陽根本沒想走,迷陣沒有被激發(fā)的痕跡。
“閉關(guān)半年,沒有半點突破。你就沒什么要解釋的嗎?!?/p>
葉天陽搖了搖頭:“沒有?!?/p>
“為什么不說?!比菪櫭?,一把捏著他的下巴,湊近了問:“不說你拿功績救了我這件事。”
“我沒想要回報。”
容玄拉住他的手,把人拽了過來,側(cè)抱住他的肩,下巴磕在他肩上:“如果我非要給呢?!?/p>
葉天陽偏過頭,冰涼的臉蹭了蹭容玄的,只覺同樣冰涼。
就知道會有虧欠,或者是償還因果,這算哪門子動情。事實上,他跟謝宇策何其相似。
謝宇策拿命救了師父,師父不惜進(jìn)鎖魂塔也要成仙,成仙了時時不忘要救活他。而自己拿出全部功績,舍了成仙的機(jī)會,等了近兩千年好不容易等來了日思夜想的人回抱住他。
這是補(bǔ)償嗎。他要人,師父給他人,謝宇策要命,師父給他命。
“師父,你后悔過嗎?”葉天陽突然說。
“嗯?”
“如果我說我并不想獨(dú)坐帝位,除了帝位以外還有更在意的東西,那個東西只有你能給。你還會不會放棄一切助我得勢,自己進(jìn)鎖魂塔?”
“不后悔。鎖魂塔是我的成仙契機(jī),我非進(jìn)不可。還有……”
容玄看向他,目光很堅決:“師父這輩子做得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你推上帝位?!?/p>
不然你就會死,你死了,我重活一世毫無意義,更成不了仙。
“冷血。”葉天陽笑得勉強(qiáng),他發(fā)瘋似地想,如果這人喜歡他該有多好,如果這人喜歡他該有多好。
如果不是虧欠,師父是真喜歡他該有多好啊……
后悔并非不讓他成仙,只是一種念想,哪怕只有一瞬間,那也說明是在乎。斬盡一切成仙,哪來的大徹大悟,深情似海。
他真怕哪天一醒來,發(fā)現(xiàn)全是一場夢,夢的開端越美好,最后就加倍痛苦。一旦無法承受,他定會撐不住化道消亡。
“冷血又如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對你冷血,你記恨,對你好點,你又這樣。有意思么,”容玄不高興地說,“還是說你現(xiàn)在看開了,覺得不值,就想隨便扯個理由和為師分開,是嗎?!?/p>
“真想分開,先去問問你娘同不同意。”
葉天陽眼里露出不可思議的光,他深吸一口氣,渾身僵硬。
“有什么話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還怕我糾纏你不成?!比菪局?。
“別碰我!”葉天陽像被咬了一般,猛地甩開容玄的手,想往后退。
該結(jié)束了,該結(jié)束了。
轟地一聲,電閃雷鳴。
容玄毫不猶疑地松開葉天陽的手腕,目光坦然,似在告訴他根本無需掙扎。
雨水唰唰而下,葉天陽沖進(jìn)雨幕中,避開眾位長老,直接回到了密地。
石門轟隆落下,葉天陽渾身濕透,長發(fā)散落,結(jié)成一縷縷貼在背心,臉色越發(fā)蒼白,他一頭栽倒在地。
半晌葉天陽頭痛欲裂,身體抖了幾下,他抬手擋住自己的臉,竟是被被狠狠扯開。
“這都是些什么!”
入目是容玄鐵青的臉,視若珍寶的記錄靈晶被丟在地上,立刻摔成兩半。
葉天陽渾身僵直了,一臉驚慌地?fù)湎蛉菪骸白∈?!?/p>
容玄又拿起一塊記錄靈晶,捏碎:“過去有什么好,讓你連現(xiàn)在都顧不上了。不看我,反而要靠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回憶過活?”
葉天陽一句都說不出來。
容玄一把扣住他的下顎,重重抵在石柱上,冰冷的眸子死死盯著他,道:“早就跟你說過,讓你別消磨我的耐性?!?/p>
噩夢的記憶紛至遝來。
葉天陽突然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他突然痛苦地慘叫了聲,身體頹然跌下,抱著頭,壓抑地哽咽,戰(zhàn)栗著泣不成聲,鮮紅的血浸透了衣衫,順著手臂滑下,化作點點紅光。
石門轟然大開。
狂風(fēng)混著雨水涌入,緊隨其后的容玄沖了進(jìn)來。
空氣中盡是星星點點的血光,濃郁的血腥氣讓容玄直皺眉,他幾步跨過,把陷入昏迷的葉天陽抱進(jìn)懷里,還好他覺得不對勁。
就這一前一后的時間,圣皇的軀體已經(jīng)瀕臨解體。
這是化道的前奏,典型的無法成仙之人,強(qiáng)行硬抗夢魘,寧死不斬道,才會付出的慘痛代價。
成了真仙,能否更進(jìn)一步與功績無關(guān),但功績的多少對能否成仙至關(guān)重要。
一次性來了個釜底抽薪,原本最有望成仙的人,反而摸不到成仙契機(jī)了。
“你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做噩夢的。”
容玄親身經(jīng)歷過,夢里的施虐之人層出不窮斬一次才能解脫一次。盡管如此,他只經(jīng)歷短短幾年就已經(jīng)快支撐不住,容玄從未想過,同樣的厄難會發(fā)生在葉天陽身上。明明已經(jīng)嚴(yán)重至此,為什么一開始提起來全都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
做噩夢而已,你不在的時候,我就喜歡做夢,夢里就能見到你。
眼前這處密地明顯是早有準(zhǔn)備,圣級魂陣被觸發(fā),逸散的鮮血不能逃脫,魂魄則被固定在肉身內(nèi),似乎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此地靈力不足,魂陣的力量有所減弱。
震驚僅是一瞬,可怕的念頭讓他渾身發(fā)毛。
“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假的吧。”
容玄動用仙力,強(qiáng)行穩(wěn)住了他體內(nèi)橫沖直撞的靈力,遏住解體的趨勢,封住了軀體,而他探入葉天陽夢中的神念,看到那些零碎的片段里葉天陽歇斯底里崩潰的臉龐。
“天陽,你醒醒!”
容玄倒吸涼氣,冰涼的指腹顫抖著撫平葉天陽緊皺的眉頭,卻始終無法叫醒昏迷之人,好在及時趕到,這貨沒有性命之危,容玄總算松了口氣。
石門轟然緊閉,洞內(nèi)聚靈神陣經(jīng)由容帝的手,再度提高了一個品級,那些記錄靈晶完好無損。通往云天交界的空間門戶瞬息構(gòu)建完畢,容玄把葉天陽打橫抱起,臨走前打量四周。
容玄幾乎是震驚地看著滿滿的記錄靈晶擺放在密地內(nèi)的各個角落,中央石柱上方光罩內(nèi),半截天誅長劍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旁邊兩個小格分別放著兩塊記錄靈晶。
其中一塊是徒弟初次表白時無比血腥的情景,另一塊看背景似乎是三千試煉,一片混亂中,自己竟還是張笑臉,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這種東西,哪里叫珍貴。
容玄裂開嘴角,扶著額頭傻笑。
為什么會覺得葉天陽不喜歡他了呢。
這個傻子。
傻了兩輩子。
容玄把葉天陽放在自己的大床上,自個席地而坐,輕輕在葉天陽身上趴了一會。仙力籠罩著他渾身上下,撫平躁動的魂魄,避開天機(jī),阻止了噩夢侵蝕。
容玄把臉靠在葉天陽胸口,撥弄他額前的頭發(fā),而后抬起身,支著頭,看著他妖孽的臉如今一片蒼白,容玄難以平靜。
困難是相對的,他所認(rèn)為的容易,對葉天陽而言并不容易。
這貨連渡個圣人劫都能在他的雷霆化身下挨過兩萬道雷鞭,也沒辦法斬人。而今沒了功績傍身,一旦噩夢纏身,只怕不知被虐了多少次了……這么長的時間里,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和自己在一起的。
容玄拽緊他的手,顫聲道:“等你醒了,師父把一切都告訴你,到時只有你不愛師父的份,師父不可能不要你?!?/p>
容玄心疼得不行,對天一的怨恨更深,要不是徒弟垂危,他真想主身降臨。
區(qū)區(qū)靈身去仙元見天一恐怕還不夠,他得想辦法,怎樣能不經(jīng)歷九死一生的成仙劫,一樣長生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