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踏春行

林如翡的院子很大，周圍用木制的柵欄圍住，院中種著繁茂且整齊的草木。此時(shí)正是盛春，黑色的泥土上，鋪著一層翠綠的小草，踏在上面，好似踩在一塊柔軟的地毯上。在院子中央，立著各樣綻放花蕊的樹木，有梨有櫻，皆是花團(tuán)錦簇，好一派熱鬧的景象。唯有角落里的一棵瘦小的桃樹，和周遭格格不入，那桃花比人高不了多少，樹枝纖細(xì)干枯，整棵樹上就掛著那么一朵還未盛開的桃花花苞，顯得格外蕭瑟。

林辨玉剛把林如翡放到地上，林如翡便邁開步子朝著那棵桃樹去了，到了樹前，看著瘦小的桃樹，唉聲嘆氣道：“這怎么就長不大呢……”說著伸出手，在粗糙的樹干上重重的撫摸了幾下，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嘆道，“罷了罷了，長不大就長不大，好歹是開了花骨朵，比去年強(qiáng)了不少?！?/p>

這桃樹的樹種是好多年前林如翡從山下?lián)靵淼?，那時(shí)他還是少年人，只是時(shí)光荏苒，他已及弱冠，桃樹還是一副瘦瘦小小，一陣風(fēng)都能吹的搖搖晃晃的可憐模樣。說完這話，林如翡卻是想起了什么，連忙看向旁側(cè)站著的林辨玉，道：“二哥，你可別把我的桃樹給換了?！?/p>

林辨玉一眼就被自己弟弟看出了心思所想，倒也不驚訝：“這桃樹種不大，換一棵不是挺好？”

林如翡道：“又不是樣樣都能換的?！?/p>

林辨玉笑道：“我只知道，讓你不高興的，都不是好東西?！?/p>

林如翡面露無奈，知道有些道理，在自己這個(gè)二哥這兒是說不通的，林辨玉性格看似溫和，其實(shí)反而是他們四個(gè)里面最執(zhí)拗的那個(gè)，林如翡只好反復(fù)重申，說自己很喜歡這棵桃樹，讓自己二哥千萬不要?jiǎng)铀?/p>

林辨玉微微頷首，算是應(yīng)了林如翡的話，林如翡見狀這才放心。

這里的院子和閣樓都長期有人打掃，即便林如翡已許久不曾入住，但依舊保持著離開時(shí)的整潔。

林如翡進(jìn)了閣樓，讓二哥去忙自己的，林辨玉臨走前說外面來了些外人，如果林如翡不喜歡，他就讓人把那些人趕下山去。

林如翡忙道不用。

林辨玉見他神情不似作偽，便也不再多說，轉(zhuǎn)身去了，只是那眉宇間多了幾分陰翳，看起來頗為不豫。

他剛從院子出來，仿佛自言自語的說了句：“你就是這么寵的？”

他話語剛落，一陣清風(fēng)從他臉頰旁拂過，周圍的景色好像被火焰灼烤那般扭曲了片刻，一個(gè)身穿玄色常服的男子，突兀的出現(xiàn)在了道路旁，從眉目上看，他和林辨玉有幾分相似，只是線條更加冷硬，黑色的眸中一片寒霜。

“小韭性子就是如此?！蹦凶诱f，“家里誰不希望他是性子乖戾，囂張跋扈的小祖宗？”林如翡小名便是小韭，取自長生韭之意。

林辨玉冷冷道：“那為何他不是？”

他們林家最為護(hù)短，身為林家幺子的林如翡，更是林家最寵的一個(gè)，即便他是劍都提不起來的廢人，他用的見的，也都該是最好的，明明養(yǎng)成的該是那小霸王不管不顧的性子，現(xiàn)如今居然這般不慍不火，讓他看了實(shí)在心疼，由此卻又生出了些莫名的怒氣。

男人挑眉：“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你性子霸道，總不能想著小韭也同你一樣?！?/p>

林辨玉冷哼一聲，不再說話，轉(zhuǎn)身便走。

男人也沒有叫住他，只是朝著林如翡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是一聲嘆息。

林如翡并不知道自己的兩個(gè)哥哥因?yàn)樽约喊l(fā)生了爭吵，他是林家最小的那一個(gè)，上面有兩個(gè)哥哥一個(gè)姐姐，只是和悠閑的自己不同，他們?nèi)侨f里挑一的天之驕子。

劍修之路，比尋常仙途險(xiǎn)惡百倍，他們經(jīng)歷的事，自是難上千萬倍。

閣樓上的玉蕊聽聞林如翡回來了，連忙拎著長裙邁著碎步跑到了前廳。

“少爺，少爺！”十三四歲的姑娘正是最活潑的時(shí)候，聲音如黃鸝般清脆婉轉(zhuǎn)，聽的人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她叫著笑著，朝著林如翡撲了過來，“少爺，你總算是回來啦！”

“嗯，回來了?！绷秩玺涞?，他接住了撲向自己的侍女，“都這么大了——接不住你了?！?/p>

“少爺！”玉蕊撒嬌。

林如翡道：“快去給我泡壺?zé)岵?，少爺渴了。?/p>

“好嘞！”玉蕊是孩子心性，聽見林如翡的話，又蹦蹦跳跳的泡茶去了。林如翡貼身的仆人，就只有這兩個(gè)侍女，取名浮花玉蕊。浮花來的早，年紀(jì)大些，行事更加穩(wěn)重，玉蕊今年才還不滿十四，從性子來說，只是個(gè)半大的孩子罷了。林如翡性子本就溫和，加上他們有單獨(dú)的別院，所以兩個(gè)侍女的性子，相比其他仆人而言，都更加跳脫。

沒一會(huì)兒，玉蕊便提著一壺泡好的熱茶過來了，她小心翼翼的為林如翡斟了茶，又抬眸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了眼前的少爺一番，噘起小嘴：“少爺，你清減了?！?/p>

“有嗎？”林如翡倒沒有感覺。

“自然有了！”玉蕊不開心道，“好不容易把你養(yǎng)胖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去山上住了一個(gè)月，就瘦了回來。”

林如翡只是笑，也不應(yīng)聲。

玉蕊在旁邊嘰嘰喳喳，倒也讓院子里顯得不那么落寞，林如翡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水，眸子落在院中的草木上，目光卻好像穿過草木，看到了別的景象。

“玉蕊?！绷秩玺浜龅拈_口，他鼻子微微翕動(dòng)，“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玉蕊抽抽小巧的鼻子，滿目茫然：“什么味道？”

“好像是桃花……”林如翡仔細(xì)的分辨著。

“桃花？”玉蕊道，“怎么會(huì)有桃花的香氣，院子里的那棵桃樹就生了一朵花苞，唉，太不爭氣了，虧得少爺你天天給它澆水呢。”侍女氣的跺腳，好似自家公子受了多大欺負(fù)似的，“就算澆到我頭上，我也好歹能開出兩朵來吧？”

林如翡啞然失笑：“你拿什么開？”

玉蕊搖頭晃腦：“不行就去找找二公子，總有法子的?！?/p>

這話倒是有點(diǎn)道理，以林辨玉的性子，如果林如翡真想看人腦袋上開桃花，恐怕他真能找出法子來。

“你去忙吧。”春日的陽光灑在人的身上，總有種暖洋洋的味道，林如翡被曬出了些睡意，他瞇了瞇眼，慵懶道，“我小憩片刻?！?/p>

“哎！”玉蕊見自家公子累了，便息了聲，悄悄的退了下去。

于是閣樓靜了下來。

林如翡半閉著眼睛，恍惚間，桃花的香氣越發(fā)濃郁，蒙眬的視野里，他好似影影綽綽的看見了一望無際的桃林，桃林深處，站著一個(gè)身著紅衣的男人。這錯(cuò)覺一閃而過，待到林如翡再次睜眼時(shí)，眼簾中只剩下了立在院中的那棵可憐兮兮，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個(gè)春天的桃樹了。

林如翡做下決定，他明天便去山下桃林看那半坡桃花。

次日清晨，林如翡著狐裘，牽白馬，頂著細(xì)雨出了門。侍女浮花站在他身后，舉著一把山水圖案的油紙傘，她家少爺非說沾衣不濕杏花雨，不肯躲入她的傘下，于是那細(xì)如塵埃的春雨，在少爺?shù)暮谏l(fā)絲上，灑上一層細(xì)碎的光。

昆侖劍會(huì)將至，昆侖山附近來了好些陌生人，很是熱鬧。

山道上，一位謙謙公子牽馬而行，他被厚厚的狐裘裹著，略微有些消瘦，容貌俊美，膚色蒼白，看起來比尋常人更加孱弱，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他那雙淡色的眸子，本該是黑色的瞳孔，竟好似暈染了的水墨畫，顏色雖淡，卻清亮有神，長如鴉羽的睫毛上落了點(diǎn)點(diǎn)細(xì)雨，乍一看仿佛泛著淡色的光。男子身后走著一名美貌的侍女，她手里舉著油紙傘，神情幽怨，看來是想給公子打傘，又被拒絕了。下過雨的山道泥土，略微有些濕了，可山道上，卻只留下了公子一人的腳印，仔細(xì)看去，才發(fā)現(xiàn)那侍女的腳竟是浮在半空中，離地面大約還有半寸。

越往山下，人就越多，等出了昆侖山的山門，周遭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雖是在下雨，可是周圍的集市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來參觀劍會(huì)，卻進(jìn)不去內(nèi)場的修行者們趁此機(jī)會(huì)販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有法寶，有武器，甚至還有各式各樣的道符。

林如翡從小身體弱，向來很少去人多的地方，此時(shí)更是看的津津有味。

“喲，這位少爺，要不要看看我這厲害的符紙啊，又便宜又好用，保證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dāng)啊?！蹦切∝溕舷麓蛄苛肆秩玺湟环?，對(duì)著他熱情的吆喝了起來，林如翡這穿著一看就是個(gè)富家公子，但身上并未佩戴佩劍，想來也是過來看熱鬧的。

“有多厲害？”林如翡笑著問。

“就這張符吧，用了可以立馬潛行到其他地方！幫你躲過一劫！”那小販滔滔不絕，“而且不需要法力，隨便什么人都能用！”

“這么好？”林如翡問，“那怎么賣？”

小販道：“便宜，便宜的很?！彼劬σ晦D(zhuǎn)，笑道，“五塊靈石就夠了！”

“五塊靈石，你怎么不搶啊?！备』刹幌袼夜幽敲纯蜌?，聽見這小販亂喊價(jià)，眼睛一瞪，“這符紙畫都沒畫全，誰敢用啊，用了把你腦袋傳走了，身子留在原地，你擔(dān)的起責(zé)任嗎？”

小販本想反駁，可余光卻注意到了浮花挎在腰間的佩劍，到嘴邊的話立馬咽了回去，表情也老實(shí)了不少，訕笑著：“哎……這買賣嘛，總講究個(gè)過程，姑娘要是覺得不合適，就還個(gè)價(jià)，咱們可以商量嘛?！?/p>

“半塊?！备』ú豢蜌獾溃安荒茉俣嗔??！?/p>

小販哎哎叫了兩聲，隨后做出一臉肉痛的表情，說：“好吧好吧，今天還沒開張呢，我就虧一點(diǎn)，半塊靈石就半塊靈石?！彼f完后補(bǔ)充了一句，“如果存在什么后遺癥，我可不負(fù)責(zé)啊。”

浮花瞪了他一眼，從荷包里掏出了靈石付賬，然后把符紙從小販?zhǔn)掷锝舆^來，小心的檢查了一番，確認(rèn)沒有問題，才遞給了自己的公子。

林如翡也就買著玩玩，接過來后，隨手往自己的袖口里一塞，便朝著其他地方去了。

從昆侖山的山門外開始，直到山腳，到處都是游人和商販，今天天氣不算太好，所以人不太多，但于林如翡而言，也足夠熱鬧了。

林如翡邊看邊朝著山下走，心情倒是不受陰郁的天氣影響，反倒好了不少。

等到了鎮(zhèn)子，就離桃花林不遠(yuǎn)了，林如翡停住腳步，指了指鎮(zhèn)子另外那頭：“浮花，我想吃白米糕?！?/p>

浮花道：“那公子就在原地等我，我立馬過去買。”

林如翡道：“你去吧，我往前頭走，你買到了就過來找我?！?/p>

浮花把手里的傘遞給林如翡，蹙眉：“公子，把傘打上吧，小心染上風(fēng)寒。”

林如翡沒有說話，只是接過傘來，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示意浮花快去。浮花轉(zhuǎn)身，腳尖輕點(diǎn)，如同一只迅捷的燕子，片刻后，消失在了這條街的盡頭。

林如翡沒有撐傘，而是將傘收放到了馬背上，朝著桃花林的方向緩步走去。

雖然下雨，但鎮(zhèn)上依舊熱鬧，行人們打著傘穿行在青石制成的街道上。這鎮(zhèn)子依托昆侖劍派而生，已繁榮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