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分手...
賴杰的人手還是不夠,他幾乎游說了所有的人。而當天下午,劉硯的工房門被敲響。
“什么事?”劉硯抬眼道。
鄧長河的表情有點為難,片刻后說:“他們讓我來問問你的意思?!?/p>
“坐吧。”劉硯示意道:“賴杰和你們說了什么?”
鄧長河躊躇不語,直到劉硯說:“你知道我的脾氣,不說就出去,大家都別浪費時間?!?/p>
鄧長河說:“賴杰對許多人說……如果咱們不幫忙去救人,他就……沒法發(fā)信號請求支援,這樣……救援隊就永遠不會來,直到他確認西安市區(qū)和周邊地區(qū)再沒有幸存者為止。謝楓樺說聽見他對蒙烽認真說……”
“說什么?”劉硯難以置信,輕輕地問。
“說:‘我代表軍方和百姓請求你’”鄧長河嘆了口氣。
他抬眼看著劉硯,劉硯道:“聞且歌不是已經(jīng)加入了么?他還要多少人?”
鄧長河搖頭:“要么我去,加上你和蒙烽,張岷和聞哥,大家一起跟著他……”
“不用?!眲⒊幷f:“我去和他談談吧。”
劉硯收拾了東西下樓去,花田里,賴杰玩著一個空針筒,手里拿著一疊試紙發(fā)呆。
又用掉一管,劉硯微微蹙眉,是誰?
賴杰頗不禮貌地抬起手來摸劉硯的臉,問:“改變主意了?”
劉硯不著痕跡地避過:“需要我做什么,說吧,你給誰注射了疫苗?又招到人了?”
他走向車后座,賴杰馬上抬起一腳,把他攔?。骸皠e進去,有人在休息?!?/p>
劉硯:“是誰,我想我有權(quán)利知道。”
賴杰微微一笑,他與張岷,蒙烽不一樣,有種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的皮膚黝黑,身材勻稱,瘦卻不弱,像個常年在烈日下曝曬的兵痞子。他只比劉硯大了四歲,說話,行事卻似經(jīng)過了不少事。
他的頭發(fā)很短,也很喜歡笑,但比起禮貌開朗,陽光的張慕,多了一股浪子般的風度。
“是一位英雄。”賴杰說:“哪天在我死了以后,他就是颶風隊的新隊長,有隊長,編制就永遠不會取消?!?/p>
劉硯靜了很久,而后開口道:“給我也注射疫苗吧,你贏了?!?/p>
賴杰道:“不行。你必須去公海,蒙建國將軍下了死命令,所有大學生,學者,科學家,專業(yè)領(lǐng)域的人才。不管是搞人文,經(jīng)濟還是自然科學的,都要去那里集中?!?/p>
“你們是重點保護對象。我們是為了保護你們而活的,你們是祖國的明天?!?/p>
劉硯蹙眉道:“我不能加入你們?”
賴杰笑了笑,笑容中帶著深意,搖了搖頭,而后道:“你想通了,我很感動,之前那些話只是逗你玩玩,有蒙烽就夠了,他會連著你的份一起努力?!?/p>
春風遍野,花開大地,劉硯站在璀璨的花田中央,悠悠嘆了口氣。
2013年4月4日。
我們組織了一次快速突進,全面搜索西安。
蒙烽沒有說他注射疫苗的事,我也沒有問,參戰(zhàn)人員有我、張岷、決明、蒙烽、聞且歌、鄧長河、賴杰以及他的兩名隊友。
賴杰很厲害,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制定出詳細的路線。而且手頭有非常充足的炸藥與彈藥儲備,甚至還有微型核彈。
這在他手上只能發(fā)揮不到一成的作用,但交給了我,怎么能浪費?
我修改了轟炸與剿滅細節(jié),并把炸彈反復改良,讓金屬球機器人前去布引線,避免再出現(xiàn)一次賴杰被喪尸抓走的情況。
我們炸毀了近百層高樓,在西安市中央制造出一個占地五萬平方米的填埋場,消滅了上百萬只喪尸,最后點火焚燒,這座廢棄的六朝古都火光沖天,黑煙順著北風南下。
賴杰用生命探測儀覆蓋全城,進行地毯式搜索,這種軍方交給他的新型研究產(chǎn)品能夠有效接收衛(wèi)星信號,再即時通訊,形成復雜的地圖網(wǎng)。蒙烽與張岷從高處用滑翔翼穿過喪尸的密集地區(qū)朝下轟炸,我們帶著浩浩蕩蕩的人群,從雨里把人帶上公路。
整個西安以及延安,渭河兩岸,甚至咸陽,居然還有三千多人活著。
他們或是藏在地底,或是躲在偏僻的與世隔絕的山里,大部分人愿意跟著我們走,少量農(nóng)村居民則執(zhí)意留下來。
賴杰用盡口舌說服他們,卻仍然留下了一部分不愿意走的人。
一眼望不到的隊伍,所有人都在哭,賴杰下車陪他們步行,一邊安慰,一邊告訴逃難者“國家沒有拋棄你們”。
他們在永望鎮(zhèn)外集合,四面八方的人都來了,胡玨清倉發(fā)放全部糧食,拆掉溫室上的塑膠布,分發(fā)給難民們避雨。
他們在田野上,曠野中,樹林里,河邊暫時安居,所有我們看得見的地方都有人,所有的人都在哭。
尤其當賴杰爬上信號塔頂端,安置信號發(fā)射器的那一刻。
春雨連綿,賴杰濕漉漉地攀上信號塔頂,大地上所有人抬頭眺望。
他把一個磁力裝置拍在信號尖端上,嘀嘀嘀的響聲很小,卻穿過沙沙雨聲清晰傳來。
“颶風隊呼叫總部,颶風隊呼叫總部……”賴杰站在雨里,拿著通訊器說。
“總部收到,小杰?”一個柔和的女聲道:“你還活著,恭喜?!?/p>
賴杰疲憊地笑道:“我他媽快涅槃了,匯報工作,西安地區(qū)任務完成,幸存者共計三千三百七十五人,六十九名科研人員,請總部派出救援隊。”
女聲道:“辛苦了,賴隊長,下一波彈藥補給以及物資將隨救援隊送到。請準備詳細過程書面報告,交由吳雙雙送回。飛龍隊于河南省救援過程中全軍覆沒,吳雙雙將被抽調(diào)回總部組建新的團隊。四十八小時后救援隊即將趕到,祝你好運,賴杰隊長。”
那邊掛了,賴杰點了點頭,躺在地上,濕透的頭發(fā)搭在額前,望著灰色的陰霾天空。
那一夜,曠野中生起上千堆篝火,永望鎮(zhèn)的住民們自發(fā)地發(fā)放熱水與食物。牧師穿行于人群中,挨個寬慰幸存者。
沒有人睡覺,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天亮了;又過了很久,天黑了。
劉硯沒有去動任何零件,設(shè)備——這些都帶不走,他在桌前坐著發(fā)呆,蒙烽則一直沒有回來,他負責帶人進行最后的巡邏,以免在等候救援隊的幾天中再出什么岔子。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這場雨一下就是好幾天,似乎永遠不會停止。
晚上蒙烽也沒有回來過夜,他在樓下搬了張椅子,坐著抽煙。就像許多年前他和劉硯分別前去當兵的那一夜。
第三天:
“劉硯?!泵煞檎f:“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p>
劉硯點了點頭,跟著他走出花田。
他們穿過連綿濕潤的曠野,穿過在雨中守候希望的人群,天空就像坍塌了一般,與茫茫大地離得如此接近,仿佛下一刻就要沉甸甸地壓下來。
永望鎮(zhèn)的木牌在雨中緩慢褪色,朝地上滴答落著水。
“楓樺?!甭勄腋枰簧碥娧b走過來。
謝楓樺蹲在花田里,把花土鏟松。
“你要加入颶風隊了嗎?!敝x楓樺起身道:“加油,聞弟,你一定能活下來?!?/p>
聞且歌點了點頭,說:“謝謝你,我變個魔術(shù)給你看?!?/p>
謝楓樺笑了起來,聞且歌左手拈著片花瓣招了招,雙手合著輕輕一揉,再分開,無數(shù)花瓣飄零飛出,落在泥土中。
張岷打著傘,站在雨中,決明穿著黑毛衣與短褲,脖上圍著一條白色的圍巾,望向天空,清澈的雙眼里映出天際的直升飛機隊伍。
嗒嗒嗒嗒的螺旋翼聲響起,大地上等候的人開始騷動。
上百臺直升飛機在灰藍色的雨天下飛向永望鎮(zhèn)外的荒原,賴杰喊道:“別擁擠!排隊準備接受檢疫!按順序來,沒點到名的都別動!輪到的時候會喊你們!現(xiàn)在開始點名!一個一個上!所有的人都能活下來!我們不會拋棄任何一個!”
蒙烽停下腳步,賴杰在遠處揚手,示意不用過來幫忙。
他低下頭,看著被軍靴踩出腳印的草地,沿著河岸緩緩前行,走進那一片白樺林。
“劉硯,我們分手吧?!泵煞檎f。
劉硯沒有說話。
“你會活下去?!泵煞檎f。
“你呢。”劉硯反問道。
蒙烽道:“我已經(jīng)注射了疫苗,得跟著賴杰走,下一站是中原地區(qū)?!?/p>
劉硯:“我知道,你在車后休息的時候,我就在前面和賴杰說話?!?/p>
蒙烽:“我都聽見了,你總是這樣,有的時候裝傻不是更好么?”
劉硯沒有說話,雨水淋在他的身上,他忽然覺得很冷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