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夢境

“劉硯?！泵煞榈溃骸澳氵€活著嗎。”

劉硯在黑暗里驀然驚醒，蒙烽道：“別回頭，別看我。”

劉硯喘息著背對蒙烽，顫聲道：“你在什么地方？”

蒙烽：“他們開始準備轟炸了？我把我能做的全做了，集中在一個地方，告訴他們，可以準備行動……”

劉硯：“你能活下來嗎？”

蒙烽：“我活不了，我快死了，有東西一直控制著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你……”

劉硯道：“我會來救你的，不管你是活著還是死了?！?/p>

一陣漫長的沉默后，蒙烽忽然開口說：“劉硯，我已經(jīng)是喪尸了，你覺得喪尸和人，有什么不一樣？”

劉硯微微蹙眉。

“沒有什么不一樣?！泵煞檎f：“對動物，對植物，對這個大地，幾乎沒有任何不同。喪尸只有在饑餓的時候才會進食，進食只為了填飽肚子?！?/p>

“人呢？”蒙烽說：“他們吃所有能吃的，砍掉樹木，把這個世界搞得一團糟，人也互相殺戮，喪尸只用嘴和手撕咬，不攻擊同類，人只要按一個按鈕，就能殺掉上千萬同類，包括他們住的地方的所有動物，植物……”

“不一樣?！眲⒊幚淅涞溃骸澳悴皇敲煞?。”

“終極體?！眲⒊幍溃骸斑@是個夢，我明白了，你怎么進來的？”

劉硯轉(zhuǎn)過身，四周泛起溫暖的白光，他沒有看見怪物般腐爛的蒙烽，他還是他，一如既往，面容剛毅沉穩(wěn)，唇線柔和，眸中帶著溫情。

蒙烽瞇起眼，打量劉硯，說：“你是個很罕見的人類?！?/p>

劉硯道：“收起你的那套，蒙烽不會說這樣的話，他從來不思考這種無聊的問題?！?/p>

蒙烽：“這種問題很無聊？”

劉硯：“人是單獨的個體，我不為族群中其他個體所做的事負責(zé)，他也從不。不要把罪孽在我們身上清算，我們至少對得起自己。這里是我的夢境，是我的地盤，現(xiàn)在，從蒙烽身上滾出去，我要和他談話。”

蒙烽仰頭望向頭頂，喃喃道：“他已經(jīng)死了，你應(yīng)該先看看這個?！?/p>

四周再次黯了下來，茫茫黑夜里，千萬道帶火流星劃破夜空，一個火紅色的星球呈現(xiàn)在他們眼前。

這是個有四枚小行星環(huán)繞的瑰麗星球，地面呈現(xiàn)出鐵化合物的深褐色。

星球上長著參天的植物，一切與地球極其相似，這種星球上的植物以孢子形態(tài)呈現(xiàn)，在植物叢深處，沼澤與紅色海洋之間，不少孢子般的，帶著明亮寶石紅雙眼的奇異生物在活動。

它們抬頭仰望紫紅色的天空，低頭尋找工具，艱難生存。

夢境瞬息萬年，就像人類的演化史，幾乎一模一樣，孢子人在叢林中建立起原始的城寨，互相爭奪生存資源。

一個又一個城市崛起，消亡，孢子人的文明飛速發(fā)展，它們砍伐這個紅色星球上所有的菌桿植物，互相攻擊，磁震蕩波摧毀了彼此的家園。

直到高度發(fā)達的科技文明下，地面飛船，空間技術(shù)以及新的武器面世，劉硯幾乎無法理解這些東西，有太多的奇形怪狀的設(shè)備被發(fā)明出來，朝著地面發(fā)射奇異的光束。

最后一個巨大的設(shè)備升空，星球上展開了激烈的交戰(zhàn)，一個巨大飛船離開地面，飛向宇宙，從遙遠的太空中發(fā)射出一束光，將星球切成兩半。

赤紅色的星球爆炸了，地心涌出高溫的鐵熔漿，紅光席卷著火焰飛出一塊黑色的巖石，隆隆飛向劉硯，在他的瞳孔中消失。

“這就是你們的下場?！泵煞榈穆曇粝Я?。

劉硯猛地睜開雙眼，渾身汗水，濕得像從水里撈起來一般。

劉硯打開門，迎來清晨第一縷模擬的天光。

他走向K3訓(xùn)練場，找了個地方坐下，特種兵們在晨跑訓(xùn)練，劉硯安靜地坐在邊緣的長凳上。

哨聲響，特種兵們解散。

“劉硯！”白曉東道。

劉硯抬頭，見是白曉東，另一側(cè)卓余杭走過來，問：“沒事吧，臉色這么差。”

劉硯搖了搖頭，問：“飛虎將軍呢？我找他有事?！?/p>

卓余杭道：“還沒來，他每天只巡K3兩個半小時，不一定碰得上?！?/p>

劉硯點頭，卓余杭問：“吃早飯了么，哥們?nèi)ソo你弄點?！?/p>

卓余杭走了，白曉東在劉硯身邊坐了下來，劉硯道：“曉東，你的戀愛怎樣了？張岷和決明分手了。”

“?。　卑讜詵|道：“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覺了！”

劉硯：“什么感覺？我可能不會再和你們一起執(zhí)行任務(wù)了?！?/p>

白曉東道：“不會吧！我們需要你啊！”

劉硯道：“以后再給你解釋，賴杰會申請一名新的技師加入……說說你的感覺？”

白曉東煞有介事道：“我和張決明結(jié)拜兄弟了，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不過那天晚上我抱著他睡了一晚上，他枕在我的手臂上，我明白到這不是愛，我不想對他做別的，只想給他安全感，這是一種……一種……”

“一種什么？”張岷問道。

白曉東道：“岷叔，你好?！?/p>

劉硯嘴角直抽。

白曉東道：“一種大哥哥，對小弟弟的關(guān)愛之情，一種共鳴！我們結(jié)拜兄弟了！他叫我曉東哥，我叫他小明……”

劉硯滿頭黑線，看了張岷一眼。

張岷道：“挺不錯的，有共鳴。但他不叫小明，叫戴星?！?/p>

白曉東道：“他說隨便叫他什么都可以，我要幫助他想起從前的事情。他還說幫我找女朋友……”

劉硯：“我有預(yù)感這會是一筆爛賬，算了，多謝卓兄?！?/p>

劉硯接過卓余杭的飯盒，四人分了飯，沉默地各自吃著，心思各異，片刻后鄭飛虎從面前經(jīng)過，劉硯馬上跑上前去：“教官！”

鄭飛虎：“？”

“我要見……”劉硯手忙腳亂，把飯粒噴了粒在鄭飛虎臉上，忙給他揀掉，鄭飛虎終于忍無可忍，吼道：“劉硯！”

鄭飛虎抬起一腳，眾人馬上不忍再看，所幸鄭飛虎那一腳力度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像踹特種兵一樣重踹技師，饒是如此……

劉硯也噗的一聲，滿口飯?zhí)炫⒒ò銍娏顺鰜?，橫飛出去。

“劉硯！”眾人慘叫道。

劉硯捂著肚子起來：“我的人生終于圓滿了……”

鄭飛虎冷冷道：“把地板打掃干凈！”

劉硯拿著掃帚，跟在鄭飛虎身后，追著他給他拍飯粒：“我昨天做了個夢，是關(guān)于蒙烽的，教官，帶我去見蒙將軍。”

鄭飛虎：“……”

鄭飛虎轉(zhuǎn)過身，劉硯條件反射，瞬間抬手擋著頭，暗道終于知道賴杰他們的條件反射是怎么練出來的了。

鄭飛虎：“他沒有時間見你?！?/p>

劉硯：“不是一個單純的夢，是……我能和病毒終極體溝通，你知道嗎？”

鄭飛虎登時色變，問：“你說什么？”

正在此時，中央通訊器響起。

電子女聲：

“通知，通知，所有戰(zhàn)斗人員請在早飯后回歸本隊。”

“海軍陸戰(zhàn)隊，特種部隊兵種請到隊長處集合登記?！?/p>

“即日起，所有兵種自動銷假，進入戰(zhàn)時待命狀態(tài)?！?/p>

“中央工房準備與第七區(qū)接駁?！?/p>

“一小時后公?；厣禉C停運，所有區(qū)域備戰(zhàn)，停機坪開啟備用檢修，所有人員各就位?！?/p>

“非戰(zhàn)斗工種，技工請回到您的休息處耐心等候，七十二小時內(nèi)實行物資配給，所有通道，一律按安全級別劃卡通行?！?/p>

鄭飛虎似乎早知戰(zhàn)時戒備命令，此刻打量劉硯，說：“沒有時間了?！?/p>

劉硯：“我要去見見他?！?/p>

鄭飛虎道：“你必須保證不搗鬼?！?/p>

劉硯道：“絕對不會。”

鄭飛虎道：“跟著我。”

鄭飛虎帶著劉硯一路上了第七層，兩側(cè)盡是人來人往的陸軍，鄭飛虎是少將軍銜，沿途碰到的人紛紛朝他敬禮。

劉硯心中忐忑，進了蒙建國的辦公室，蒙建國正在朝一個大紙箱里裝東西，地毯上趴著決明的松獅胖達。

胖達一見人進來，馬上起身呼哧呼哧，快樂地朝劉硯搖尾巴。

劉硯道：“你在做什么？”

蒙建國道：“準備搬家，老頭子和一只熊貓共度余生，你要加入我們的家庭么？”

鄭飛虎笑了起來，劉硯嘴角抽搐，發(fā)現(xiàn)鄭飛虎居然會笑！

“哼哼?！泵山▏ばθ獠恍Φ溃骸坝钟惺裁词拢俊?/p>

“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是關(guān)于病毒弦的來處，這或許很重要。”劉硯道。

蒙建國的動作一頓。

鄭飛虎四處看了看，說：“狗我牽走了。”

蒙建國嗯了聲，說：“好好準備，飛虎?！?/p>

鄭飛虎敬了個軍禮，牽著胖達走了。

劉硯看得莫名其妙，問：“他要胖達做什么？”

蒙建國隨口道：“給鄭琦而已，他一直很喜歡這只狗，坐吧，說說你的夢境。”

劉硯說：“是關(guān)于一個宇宙深處的星球被毀滅的夢，我很久以前，在注射疫苗之后，獲得了短暫接收病毒弦意識的能力。”

蒙建國說：“一種精神異變，你也聰明了不少?！?/p>

劉硯：“昨天晚上，我直接夢見了蒙烽，奧克斯終極體依附在蒙烽身上，侵入了我的夢境。”

蒙建國蹙眉道：“你透露了什么消息？”

劉硯道：“我什么也沒說，因為我意識到那不是蒙烽?！?/p>

蒙建國緩緩點頭，若有所思，按了桌上的一個通話鍵：“把你和病毒弦的夢境說一次?！?/p>

第七區(qū)最高層會議室里，響起劉硯的聲音：“病毒弦是離我們很遠的一個星球意識產(chǎn)物……”

秦海瞇起眼，吩咐道：“轉(zhuǎn)接第七區(qū)廣播系統(tǒng)?！?/p>

“它和地球相似，都是某個生命行星的核心意識，在這個星球上，有一種看上去像孢子的智慧生物?！?/p>

劉硯的聲音在虹橋外響起，取代了中央警報通知。

“這種病毒就是另一個星球的靈魂，它幾乎和地球一模一樣，區(qū)別只在于孢子式的生命形態(tài)問題。”

“這個星球上發(fā)展出了類似人類的智慧生命體，它們在我的夢里不斷繁衍，進化，就像人類，文明的發(fā)展伴隨著科技的進化。它們開始了爭奪資源的戰(zhàn)爭?！?/p>

“兩股不同勢力的孢子人占據(jù)了星球的兩半，戰(zhàn)爭持續(xù)了很久，最后其中一個陣營研究出了毀滅性的武器?！?/p>

“它們坐著太空船離開星球逃生，從宇宙中發(fā)射毀滅的磁力炮，把整個星球切成兩半，它爆炸了，一塊隕石帶著星球意識逃離，飛向宇宙深處?！?/p>

決明收起手里的工具箱，抬頭看了一眼廣播器。

蒙建國的聲音：“你想說明什么？”

劉硯的聲音：“病毒弦告訴我，這也是我們?nèi)祟惖淖罱K結(jié)局?！?/p>

鄭飛虎敲開門。

“爸——”鄭琦歡欣沖出來，抱著他爸。

“你要的熊貓?！编嶏w虎把繩子交到鄭琦手中，說：“爸去出任務(wù)了，保護好你媽媽?！?/p>

廣播里，蒙建國的聲音漫不經(jīng)心道：“就這樣？”

劉硯：“病毒弦覺得，科技會毀滅一切，但我覺得不會。”

蒙建國：“為什么?！?/p>

劉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后道：“我說不出道理，但我相信不會，經(jīng)過這次浩劫，一切都會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就這樣。”

蒙建國：“那么你已經(jīng)有定論了。”

劉硯：“這個夢不重要么？”

蒙建國說：“對于某些人來說，或許他們會覺得很重要，對于另一些人來說，則一點也不重要，因為他們一直相信科技以自然為本，救贖需要的，不是掠奪與占有，生命與文明本身，最終將是一場包容與共生?！?/p>

劉硯有點茫然，蒙建國傾身，按掉了通訊。

第七區(qū)，秦海道：“錄音發(fā)給聯(lián)合國科研組織一份，備檔。”

辦公室里，劉硯和蒙建國面對面地坐著。

劉硯：“會有人去救他么?！?/p>

蒙建國：“會。”

劉硯：“我能去么?！?/p>

蒙建國：“不能，你必須暫時代替魏博士的位置一會，三小時后下去向他報導(dǎo)，他會交給你一些資料?！?/p>

劉硯：“誰去救他？”

蒙建國：“K3戰(zhàn)斗力最強的精銳小隊。”

劉硯：“讓我參與，我最了解他?！?/p>

蒙建國：“劉硯，這不是你說了算的?，F(xiàn)在，去打一針新型抗體，我忘了你身上也有疫苗，幸好這個疏忽沒有造成全軍覆沒……”

蒙建國低沉的聲音顯得十分安全可靠，續(xù)道：

“……可見幸運女神站在我們這一邊，副官，請帶他出去?！?/p>

劉硯只得起身，蒙建國繼續(xù)收拾他辦公室里的東西。

副官把劉硯帶出將軍辦公室，系統(tǒng)電子女聲再次響起：

“停機坪展開，各單位請就緒，虹橋兩側(cè)安全倉檢查?！?/p>

第七區(qū)高塔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六個大型救援中心緩緩上浮，地面雷鳴般的震動！

劉硯險些站不穩(wěn)，忙扶著墻，副官道：“稍等一會，基地在切換戰(zhàn)時模式?！?/p>

虹橋全部斷開，中央尖塔亮起指示燈，恢弘的黃光猶如創(chuàng)世燈火，破開清晨的茫茫白霧，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緩慢旋轉(zhuǎn)。

一道霹靂貫穿天際，驅(qū)散了所有的云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