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楊驍笑了笑:“這個想法很危險啊遲總,我大概會當場號啕大哭吧?!?/p>
遲明堯伸手推了下李楊驍?shù)念^:“正經(jīng)一點?!?/p>
李楊驍想了想說:“我還能怎么辦,沒辦法啊,只能號啕大哭了,顯得我好像是被強迫的,然后當場控訴你,明天的頭條就是我了,還能借機炒作一番?!?/p>
遲明堯:“……”
李楊驍看他一眼說:“你信嗎?”
“不信?!?/p>
李楊驍笑著問:“為什么?這個想法很可行,你不覺得嗎?”
“不像你能做出來的事?!?/p>
李楊驍點了點頭,說:“嗯,我什么都不會做,只是會很心涼,然后等著事態(tài)發(fā)酵之后……退圈走人?!?/p>
“這么干脆,不再掙扎一下了?”
“不了,”李楊驍說,“一部劇快拍完了,走到最后一步又出了這碼事,我覺得我可能命中當不了演員吧。第一次是沒開拍前出事,第二次是拍到一半出事,這次是拍完戲再出事。事不過三,我就不掙扎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p>
李楊驍口吻太冷靜了,以至于遲明堯有些后悔提起這個話題,剛剛的氛圍明明很好,卻被自己這一問全攪亂了。
遲明堯伸手握住李楊驍搭在腿上的手,說:“我不會的。”
李楊驍笑笑說:“我知道。”
當演員,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察言觀色、體味人物的心情。李楊驍在這方面很有天賦,當然能看出來一個人是不是真心對他好。
那張大合影在第二天就登上了數(shù)家媒體的頭條。
李楊驍在微博上刷到那張照片,盯著看了半晌。遲明堯穿著黑色的西裝站在他旁邊,比他高出一些,臉上雖然沒什么表情,但看得出線條比登臺前要和緩許多。
他注意到他們微微觸碰的那兩只手。
事實上在觸碰的那一剎那他就有些想縮手了,他有些緊張遲明堯會握住自己——依他這么任性的性子,他可能真的會做出這種事。
但李楊驍很快又生出一種莫名的直覺:遲明堯不會這么做的。這種直覺一旦出現(xiàn)就愈發(fā)篤定,以至于他決定賭一把。
如果賭輸了,那就是……命里無時莫強求了吧。
無論是遲明堯這個人,還是做演員這件事。
照片里,遲明堯比其他所有人都要高,臉部輪廓深重、線條鋒利,氣質(zhì)比較鎮(zhèn)得住場子,李楊驍又染了惹眼的奶奶灰,氣質(zhì)清冷,所以雖然兩人沒有站在中間,但乍一看,視線的重點還是會落到他們這里。
李楊驍滑著掃了一下這條微博下面的評論,熱評中大多數(shù)是徐景曄和葉添的粉絲在嗷嗷叫著舔屏。
但也有幾條跟自己相關(guān)的,還有幾條跟遲明堯相關(guān)的:
-羅子茗小哥哥這么高的嗎?腦補一直是175左右來著,這么看跟徐景曄沒差啊。
-左三也是劇里的演員?怎么沒官宣啊,和旁邊的李楊驍配一臉[doge]
-臥槽左三好帥,但在劇里演誰?感覺只能演季雙池了……但季雙池不是徐景曄演嗎[笑哭]
-emmm……李楊驍?shù)念佒档脤懸黄≌撐拇狄徊?,but看上去有點高冷啊,能演得來羅子茗嗎?
發(fā)布會結(jié)束后,又過兩天,便是《如果云知道》的首播日了。而劇組的殺青宴也定在這一晚,準備好好宴請媒體,拜托他們接下來兩個月中多多幫忙宣傳這部劇。
劇組依舊忙碌,所有人都在等著拍最后一場重要的法庭對峙戲。
而這場爆發(fā)戲?qū)θ~添來說著實算是一個挑戰(zhàn)——大段的臺詞,激烈又克制的情緒。演好了會為演員本身博取不少好感,演砸了便是整部劇的災(zāi)難。
法庭上,兒子作為一直沉默不語的證人,在最后一刻當庭翻供,自首稱自己才是那個真正的兇手。
大段的獨白,從壓抑到爆發(fā),絕望無助,瘋狂痛快,歇斯底里。
“你們有絕望過嗎?你們絕望過多久?一個小時,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你們知道被告,對,就是我媽,她每時每刻都在絕望嗎?她絕望了12年你們知道嗎?換作是你們?nèi)魏我粋€人,法官,律師,記者,關(guān)注這件事情的網(wǎng)民們,你們能做到無怨無悔地照顧一個植物人12年嗎?你們能嗎?!
“你們每個人,不管是捐了1塊還是1000塊,都希望她做一個好妻子,好母親,你們憑什么試圖用這么點錢綁架她!我敢說她所有眾籌來的錢都沒有用在自己身上,每一分都沒有!”
“我爸呢,對,在你們眼里,他是為國家做出巨大貢獻的科學(xué)家,可是他出事那天跟別的女人在一起,這一點,為什么沒有一家媒體報導(dǎo)過?為什么?!”
“我親手斷掉了呼吸機的電源,我是看著他沒有呼吸的,跟我媽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那天我也沒去同學(xué)家,所有的口供、不在場證明都是事后編造的,全是假的!全他媽是假的?。?/p>
“我自首!整件事情跟我媽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我自首!我自首!”
……
“停!”導(dǎo)演又一次走上前,“還是有點過了。這段戲呢,是要把情感爆發(fā)出來沒錯,但是還需要克制一點。葉添啊,你還是得好好體會一下人物的心境,不要從一開始就想著爆發(fā)爆發(fā),得有一個過程,最后一場戲了,咱們時間比較寬裕,你好好琢磨琢磨?!?/p>
葉添點點頭,走出鏡頭,到后面找了個椅子坐下。
已經(jīng)試了8遍了,每一遍導(dǎo)演都說不行。
這是一場群像戲,每個人在場的反應(yīng)都會被捕捉到,再這樣下去,大家都該不耐煩了。
葉添自己也有些焦慮,怎么才能演出導(dǎo)演說的層次感?這段不就是情感爆發(fā),要哭出來嗎?他哭也哭了,喊也喊了,嗓子都快啞了,已經(jīng)這么努力了導(dǎo)演還是不滿意,還要怎么演才行???
李楊驍也跟其他演員一樣,在旁邊找椅子坐下了。
他也有點不耐煩了,一個演員遇到這樣一場高潮戲,簡直是職業(yè)生涯的幸事。但葉添實在太不開竅了,又哭又喊,聲嘶力竭,哪能這么演啊?
李楊驍看著那邊垂頭看劇本的葉添——估計被這場戲折磨得要瘋了。
他善心大發(fā):既然在劇組這幾天他沒給自己添什么亂子,他決定好心幫他一把——如果因為葉添的不開竅,導(dǎo)致劇組所有人的努力因為這場戲而遭到詬病,那實在不是什么值得開心的事情。
李楊驍站起來,朝葉添走了兩步,坐在他旁邊。
葉添扭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把心情不佳全掛在臉上。
“需要我?guī)兔??”李楊驍問?/p>
葉添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機關(guān)槍一樣地朝他發(fā)起了不友好的攻擊:“你覺得換你來演就能演好???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這時倒是真正的放飛自我,完全沒了平時裝乖的樣子了。
李楊驍好笑又好氣,也不裝樣子了,頂回去說:“要是換我來演,大家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酒店換衣服了?!?/p>
“那你演啊,你跟導(dǎo)演說這段換你來演啊?!?/p>
李楊驍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在劇組跟其他演員吵起來,頭一回遇到這事,他覺得還挺新鮮的,索性也放飛自我了,淡定地補刀說:“我要是能替你演啊,全劇組都該放鞭炮慶祝了?!?/p>
葉添白了他一眼又一眼,如果眼神是刀子,估計能算得上激情殺人了。
李楊驍見他被氣成這樣,反而心情變好了,把劇本卷在手里說:“我就善心大發(fā),跟你隨便說說吧,你愛聽就聽,不愛聽就自己瞎琢磨去?!?/p>
“首先啊,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哭得特賣力,喊得嗓子都快啞了,都這么努力了,還要怎么爆發(fā)?我跟你說啊,這段戲你根本就不用哭,這里的情緒又不是內(nèi)疚,也不是后悔,哭什么啊,有什么好哭的?”
葉添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李楊驍也不管,自顧自地說下去:
“他說這段話的情緒,是氣媒體的不公開事實,憤怒公眾的道德綁架,又可憐他媽這些年的忍氣吞聲,所以他現(xiàn)在把這些東西一股腦說出來,壓抑成這樣,現(xiàn)在把真相說出來,多爽啊,為什么要哭?
“尤其是他說自己親手拔掉了他爸的呼吸機那一點,他后悔嗎?完全沒有,他覺得自己做得太對了,不僅報復(fù)了他爸,還有種報復(fù)了全社會的快感,這個時候呢,他已經(jīng)有些爽到要瘋了的意思,怎么可能又哭又喊?”
“至于導(dǎo)演說的……前面要壓抑一些,就更容易理解了。你自己想想,這么一個高中生,他壓抑了這么久的情緒,如果是臨時要說的話,面對這么一大幫媒體,會很沒有條理。但是這段話一開始就是兩個問句,還有一連串排比句,情緒鋪墊得這么到位,所以應(yīng)該是他提前就想好要說的。
“所以啊,在一開始說出來的時候,應(yīng)該是有一點陰沉的感覺,越往后,情緒就越激烈、越失控,然后到自首這一點,才真正地完全爆發(fā)出來。你現(xiàn)在是一開始就爆發(fā),就哭,就喊,所以導(dǎo)演才說沒有層次感,懂了吧?”
葉添又白了他一眼。
李楊驍笑了笑,沒理他,說完起身就走了。要不是全劇組都在這里等著,他可懶得跟葉添廢話。
——不過,剛剛這一段教學(xué),簡直……太爽了。
唉,可惜這么一大通分析,不知道這人能聽進去多少。李楊驍臭屁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