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意味深長,一個慘烈收場。
雖然他們都更喜歡前一個,但如果是為了過審的話,那后一個其實(shí)也可以接受。
兩年前那段很難熬的日子,他就是靠著在腦子里一遍一遍地演戲度過的。他們甚至提前定好了最后的拍攝選址——就去敦煌的魔鬼城,聽說站在那里看夜空,北斗七星就好像一個銀白色的勺子一樣,近在咫尺地掛在眼前。
他還想過,殺青的那天他們要在沙漠上慶祝,他要帶上很多啤酒和雪碧,然后兌到一起,一口氣把一杯酒喝到見底。
后來這一切破滅之后,自己是怎么有勇氣繼續(xù)去找戲演的?——大抵是因為宋昶一直跟他說,這些經(jīng)歷都會變成以后的積累吧。那個時候他還總開玩笑叫宋昶是“雞湯王”來著,宋昶也不生氣,還是一次一次地勸他。
——以后的路,可能真的要自己走了吧。想放棄的時候,也不會再有人跟他說,當(dāng)演員就是一個等待和體驗的過程,沒有一段經(jīng)歷是被浪費(fèi)的。以后要自己給自己灌雞湯了吧?
說到底,這些道理他都懂,只不過這話從別人嘴里說出來,會讓他覺得這一路上不那么孤單而已。
李楊驍越想越難受,幾乎要被那種從心底洶涌而來的那股難受感吞沒進(jìn)去。
他慢慢地?fù)沃沧饋?,盯著眼前的一團(tuán)昏黑發(fā)了一會兒愣,這才感覺稍微好了一點(diǎn)。
遲明堯?qū)⑺此?,隱約感覺到旁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一開始還昏昏沉沉地沒太在意,只是把胳膊搭過去,想摸索一下李楊驍在折騰些什么。但胳膊落在床單上,他才感覺旁邊空無一物,他猛地睜開眼睛,一瞬間竟然有種心慌的感覺。
他皺著眉看向李楊驍,想質(zhì)問他為什么不好好睡覺,但看著那個縮成一團(tuán)的黑影,他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是……哭了嗎?
“李楊驍。”遲明堯開口,低聲喊他的名字。
李楊驍?shù)纳眢w動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遲明堯這么晚還沒睡著,但他很快又沒了動靜,并沒有應(yīng)聲。
遲明堯坐了起來,他抬起一只胳膊,有點(diǎn)想去抱李楊驍,但想了想還是落下了,只是問:“你哭了嗎?”
李楊驍沉默了半晌,才轉(zhuǎn)過頭說:“沒哭,你是不是很想看到我哭?”
遲明堯也看著他,想了一會兒才說:“以前是。”
他們在黑暗里對視,李楊驍突然想到,原來自己剛剛的想法是對的,兩個人在這樣的黑暗里睜著眼睛,是可以看到彼此的眼神的,就好像一束若隱若現(xiàn)的星芒一樣。
“我沒那么愛哭,只不過哭的那兩次都恰好被你撞見了而已。”李楊驍說完,轉(zhuǎn)過臉不再看他。
“你在想什么?那部電影?還是昨晚的事情?”
“你猜?!?/p>
“是那部電影吧?!?/p>
李楊驍?shù)穆曇粲行┏翋灥貍鬟^來:“為什么?”
“感覺是。”
過了幾秒,遲明堯接著說:“我說可以幫你拍,是真的?!?/p>
李楊驍還是埋著頭:“不是拍不拍的問題,你根本就不懂?!?/p>
“有什么不懂的?”遲明堯笑了一下,“你想把江朗找回來,原班人馬,重新復(fù)制之前的想法。”
李楊驍把頭抬起來,轉(zhuǎn)過頭看著他說:“有的時候,我可能比你還幼稚?!?/p>
遲明堯伸手推了一下他的頭:“李楊驍,你還想不想讓我?guī)湍懔???/p>
李楊驍笑了一下,問:“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可憐?”
遲明堯抬起手,把手指插進(jìn)李楊驍?shù)念^發(fā)里,說:“其實(shí)每個人都有很可憐的時候?!?/p>
“是嗎?你也會有嗎?”
“當(dāng)然?!?/p>
“什么時候?”
“我媽媽剛?cè)ナ赖臅r候吧。她走得很突然,一個星期前還在好轉(zhuǎn),然后病況就突然持續(xù)惡化了。她走之前一直希望我能把家居這條線接過來,希望我快點(diǎn)成熟起來,做個靠譜一點(diǎn)的人。但是我……我總是故意在她面前表現(xiàn)得很不靠譜,有時候明明知道怎么做她會更開心一點(diǎn),偏偏要反著來。我小時候,她就總逼著我做一些我不喜歡的事情,以至于長大后我的逆反心理變得很重,明明是不反感接過家居業(yè)務(wù)的,但就是要表現(xiàn)得很抗拒?!?/p>
“然后呢?”
“她走之后我才開始后悔,想要把家居的風(fēng)格恢復(fù)成她在的時候那樣。因為我二叔已經(jīng)把這條線接過去了,而且所有人員大換血,風(fēng)格全都變了。我爸很生氣,不是生氣我二叔,是生氣我,當(dāng)時所有人逼我的時候我不接,現(xiàn)在又要明著去搶我二叔的生意。他說什么都不同意,讓我繼續(xù)去國外讀研,讀完了再說別的?!?/p>
“我沒和其他人商量,自己退學(xué)了?;貋碇?,把之前所有負(fù)氣離職的老員工找了回來,用了半個月的時間,研究了我媽十幾年的設(shè)計風(fēng)格,又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一連上了好幾個新項目?!?/p>
“因為這件事情,還跟我二叔鬧了很大的矛盾。一開始我這條線一直是被打壓的,就算帶著明泰的logo,也有很多合作商不敢跟我合作。那時候為了讓這條線死得不那么慘,我找了很多不知名的商家,陪他們喝了很多酒……喝到抱著馬桶吐的時候,偶爾也會覺得自己也挺可憐的。”
李楊驍偏著頭看他,靜靜地聽他講。遲明堯說的事情離他很遠(yuǎn),什么豪門爭端,什么貿(mào)易往來,這些領(lǐng)域是他完全沒有接觸過的,但在聽到他說他把所有老員工找回來的時候,他心里一動,產(chǎn)生了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就好像……他們的某種軌跡莫名重合了一樣。
遲明堯說完了,幾乎是有些輕描淡寫地說完了,然后摸了兩下李楊驍?shù)念^發(fā),問:“可憐嗎?”
李楊驍答非所問:“所以你當(dāng)時是騙我的。”
遲明堯愣了一下:“什么?”
“那天晚上,你說當(dāng)時是你叔叔出了車禍,是你家里人逼你從國外回來的,還在股東大會上投票表決,讓你接替你叔叔的位置?!?/p>
遲明堯笑了一下,說:“是嗎?我都忘了。”
李楊驍看著他說:“原來那個時候你是騙我的?!?/p>
“要我說對不起嗎?”
“不用了,”李楊驍搖搖頭說,“那個時候,的確沒必要真誠?!?/p>
“但這次是真的,”遲明堯低聲說,“可以發(fā)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