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鸞摸到床尾的裘衣披上,趿了鞋站起來:“方才實在糊涂,的罪了王爺,原是我該走的?!?/p>
趙楹冷下臉來,朝前逼近了一步,沉默地看向他的臉,直到嚴鸞被這刀子似的目光扎得低下頭去,方丟了句:“如你的愿,在這歇著罷?!鞭D身快步出了門。
整個白天耗在官廳里,出來時已是黃昏。酡紅的一丸夕陽自水天之際緩緩下沉,直至隱沒。余輝自墨藍的海面與深紫的天穹之間滲出,染開一片胭脂顏色。
待到半天的霞光都黯淡了,趙楹方離了船舷,下到艙里。在門前站了片刻,終于推開時,屋里卻是空的。洪白稟報道:“嚴大人今早回去的,已吩咐把屋里收拾好了?!贝蹭伖皇瞧秸靡唤z不亂,連褥子也換了新的。
轉眼已是四天之后。
幾艘艦船的醫(yī)官醫(yī)士早幾天都搬了過來,時常在艙室內外走動,苦澀的藥氣彌漫在陰暗的走道,盡日不散。
平日午飯時,趙楹食畢,便有人自廚下端了飯菜送去嚴鸞居室,再是舟師、火長來用飯,舵工、水手諸人并不來膳堂。今日擱下筷子,卻不見有人端食盤出去。
聽聞王爺傳喚問話,廚間的伙夫忙趕去磕了頭,解釋說確是沒送飯,因是嚴大人自昨晚起便水米不進,醫(yī)官跟小人說不必送了。
風寒之類本是常見病癥,船上又有藥材。嚴鸞初受寒時,還進得湯藥有些好轉,奈何這兩日灌下去便吐出來,高熱不退,真到了藥石難用的地步。
洪白先行通報后便開了門。屋里溢出股悶熱濃烈的藥味兒,聞得人嗓子眼里發(fā)苦。趙楹一步邁進去,便見嚴鸞裸了背趴伏著,被兩三個醫(yī)官壓制在床邊,脫口喝道:“住手!”
屋內諸人聞聲回頭,立時亂糟糟跪了一片。屋角走過一個人來,卻是李景山,揖了一禮道:“王爺稍安勿躁,容下官解釋?!彼驹谥髋炆掀鹁?,今日聽聞病情,便每日過來探視。
原是醫(yī)官無計可施,卻有個船上觀天像、辨星辰的陰陽官生想了個可用的法子。人之后頸偏下幾寸的大椎穴,正是三陽經交會之處,又處督脈之上,刺破后放出血來,能解表退熱、發(fā)散風寒,此時恰可一試。
趙楹臉色緩了些,在床前站定道,“用罷。”
幾位醫(yī)官應著爬起身來,重把癱軟著的嚴鸞翻過身來,撥開背上披垂的頭發(fā),摸準了背上的穴位,捏一根尖上帶扁刃的長針小心刺進去。
嚴鸞已是神昏智散辨不清人,此時忽然哆嗦了一下,渾身都繃緊了,嘴唇也顫抖闔動,卻含糊低微聽不出什么。醫(yī)士拿了只碗抵在背上等接血水,一面緩緩拔針,卻只有一顆粘稠的血珠滲出針孔處,不見血流出,旁邊有人推擠了幾下,也無效果。他身上本就瘦削到椎節(jié)清晰可見,此時反弓起脊背,兩塊肩胛都突兀而出,看著竟有些嚇人。
執(zhí)針的醫(yī)官查看道:“不進飲食,血氣有些枯,再針一回?!闭f罷重又上前。被拉起按倒時,嚴鸞雙目通紅地回過頭來,正被他看見背上懸的長針,神色霎時驚怖之極。趙楹疾步上前扣上他肩頭,制住驟然劇烈的掙扎,另只手嚴嚴捂在眼上,朝醫(yī)官低聲道:“快?!?/p>
第二針下去,嚴鸞驀地慘叫起來。雖用盡了僅剩的力氣,卻仍然掙扎不休,只透出股困獸將死的絕望來。
醫(yī)官慌張松了手,一把白須抖個不停,大著膽子解釋道:“不該、不該如此……應是微、微有痛感……”
趙楹鎖眉道:“并非你的緣故。繼續(xù),快些。”
針尖拔出時,仍舊流不出血,似是淤塞在針口下了。醫(yī)官搖頭道:“這樣不成,再來?!闭傧箩?,卻被趙楹一把鉗住了手腕,陰沉道:“可有別的法子?”
醫(yī)官冷汗急出,惶然思考片刻道:“船上沒有火罐,或許可擬口吮出痧之法,逼血流出?!闭┥硎?,卻被趙楹一把推開,聽他道了聲:“好?!毙炊紫?,將一只手臂自嚴鸞胸前橫過,牢牢抱持住,對著后頸埋首下去。嚴鸞低垂著頭頸喘息混亂,輕輕扭身掙扎。
屋內眾人頓時愕然,半晌回過神來,急忙捧了茶杯來伺候漱口。
趙楹抬頭時卻沒理會,只反手要了那只碗,將血吐進去,復又將口唇貼上。
直吮住小半碗來,醫(yī)官彎腰提醒道:“王爺,差不多了。”又奉上茶水漱了口。趙楹起身時,臉色竟有些發(fā)白。又見傷口處緩緩流出一線鮮紅,蜿蜒滑下牙白的肌膚,穿過淺紅的抓痕與青色的淤塊——半路卻被沾濕的白帕攔住了,沿著來路慢慢擦拭上去。
幾人上前服侍善后,不多時,嚴鸞便套好了棉布褻衣、蓋好了被子,氣息漸漸平緩下來。趙楹扔了布帕,短促道:“待醒了報我?!北悴辉俣嗫匆谎?,帶了侍衛(wèi)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