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xiàn)在忙著和賀蘭紹離婚的事情焦頭爛額的，又要打起精神照顧蘭蘭，如果再知道這件事情，恐怕會讓她的身體吃不消。

他去找溫建國的那天……嗯，賀蘭樞還是陪著他一起的。

倒不是他害怕，只是他畢竟當(dāng)包子當(dāng)了一個半被子，就算是他知道了一切，真的要爭論起來，恐怕他依然不是李美梅的對手。

去之前，溫玖在車上還啃了一包糖炒栗子。

最近的賀蘭樞對他簡直是寬容的不得了，溫玖一直都有點苦夏，夏天吃飯的時候總要配著水才能吃下去幾口，而且一天的飯量也總共就沒有多少。所以他最近胃口好了，只要是不傷胃的，賀蘭樞幾乎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默許了。

“對了，李美梅那個妹妹現(xiàn)在怎么樣了？”栗子是開了口的那種，從中間掐著直接就可以掰成兩瓣，而且店家的品質(zhì)好的不得了，一個有蟲的都沒有，各個粒大肉多，溫玖自己叼了一半用門牙慢吞吞的吃，把剩下的一半遞到了賀蘭樞嘴邊。

賀蘭樞面無表情的一口吞下，心里卻是對溫玖的抗打壓程度重新估算了一下，“據(jù)說是瘋了，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晉江精神病院里面，院長劉大真每個月都會定時去檢查?！?/p>

“真瘋假瘋?。俊睖鼐帘е踝涌械煤芟?，只不過栗子的殼還是有點臟，他吃了沒一會兒手上都是黑的。

賀蘭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溫玖干咳一聲收回了去扯他袖子的手，回頭在車座上蹭了兩下，然后抬起頭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對著賀蘭樞嘿嘿笑。

賀蘭樞：“……真心裝瘋的人，是看不出來的?！?/p>

他克制著轉(zhuǎn)移了自己的視線，把視線又轉(zhuǎn)回了手里的報紙上。余光看到溫玖打算舔手的時候，還是面無表情的讓王大春停下了車，“去買包濕巾?！?/p>

溫玖無辜的聳聳肩，“其實手上挺甜的。”

以前他和溫夏在租房子的時候連香皂都買不起，用的都是鄰居大叔工廠里發(fā)的紅色肥皂，洗澡洗手洗臉三不誤，那個時候栗子和糖葫蘆對于他們倆而言都是奢侈的東西，吃完之后連有味道的木棍都能給嚼吧嚼吧到?jīng)]有味道，何況是舔舔手指。

賀蘭樞挑眉，給了溫玖一個眼神，溫玖一癟嘴，不說話了。

他們到了醫(yī)院的時候，溫玖還特意拎出了前車左上面他之前買的忘記拿回家的漱口水用了一下，為了力求逼真，他還用力揉了揉眼皮，對著后視鏡看到眼睛通紅的時候，才扭頭對著賀蘭樞道，“怎么樣，逼真不逼真？”

賀蘭樞站在他身邊覺得他們來的不是醫(yī)院，好像是精神病院。

溫玖笑嘻嘻的握住了他的手，他走在賀蘭樞身邊，賀蘭樞不低頭的時候甚至看不到溫玖的表情，只聽他在說話的時候，語氣好像并沒有什么波瀾，“你不用擔(dān)心我，我一點事兒都沒有?！?/p>

他是真的一點事兒都沒有。他覺得，溫建國再多做一點事情或是少做一點事情，也都已經(jīng)挽回不了一丁點他在自己心里面的形象了。

他和溫夏不一樣，兩輩子，溫家沒有給予他一丁點的愛。上一世溫夏死的時候，整個靈堂除了自己和從鄉(xiāng)下趕來的張凱歌之外空無一人。

溫玖還記得，他在那個冷的幾乎要透骨的雨夜里面，親手抱著溫夏的骨灰盒在收斂所里面哭了一整夜的感受。

地板有多涼，他到現(xiàn)在都記得很清楚。

溫建國的病房還是個單獨病房。溫玖走到門口的時候，李美梅正在他病床邊上削蘋果。

他和賀蘭樞沒有直接進去，只是在窗戶口看了一眼，溫玖就轉(zhuǎn)頭道，“阿樞，我爸身體怎么樣？”

賀蘭樞一點都不覺得溫玖是擔(dān)心溫建國的身體，他臉色古怪的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p>

肝硬化晚期，但是溫建國一直堅持的是保守治療，只要情緒上面能夠控制得住，加上藥物和心里輔佐，多活個兩三年完全沒有什么問題。

至于活著的時候要忍著多少的痛苦，這就不是他管得了的事情了。

溫玖了然，在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揉了揉眼睛，摸到了口袋里面的那張紙之后，才進了病房。

溫建國這個時候還在睡覺，李美梅手里的蘋果已經(jīng)削完了，她果然是自己又給吃了，溫玖看了他一眼，和賀蘭樞一起走到了床邊。

李美梅剛咽下嘴里的蘋果，把剩下的和刀子一起放在了桌子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剛打算開口說話，溫玖就已經(jīng)先她一步開了口，“我有話想跟我爸說?！?/p>

溫建國睡的并不安穩(wěn)，他的病情雖然是穩(wěn)定下來了，但是好像自從他知道了自己身體的毛病之后，本來還覺得只是一點點疼痛的身體一下子就擴大了無數(shù)倍，就連下床都難。

李美梅的眼淚已經(jīng)到了眼角，她用手指抹了抹，又給溫建國掖好了被子之后才道，“我就在外面等著?！?/p>

她是這么說著，卻坐到了門口的地方，而且沒有關(guān)上房門。

溫玖看了一眼，賀蘭樞一挑眉，門就被守在外面的王大春給關(guān)上了。

李美梅并不認識王大春，但是她下意識的坐遠了不少——王大春的眼睛在戰(zhàn)場上收了傷，眉骨到顴骨的位置有一個很大的傷疤，他身材又高大，雖然本質(zhì)是個挺和善的人，不過初見也確實是挺嚇人的。

尤其是他存了心真的要嚇人的時候。

溫玖滿意了，他先是殷勤的把賀蘭樞安置到了靠近窗戶的沙發(fā)上面坐下，讓他對著窗戶風(fēng)吹風(fēng)，這才重新搬了個凳子坐在溫建國的床邊。

溫玖一言不發(fā)的拿起了一個蘋果削，溫建國費力的坐起來了一點，他看著溫玖的動作像是有點欣慰，溫玖卻像是沒看見他一樣的一點忙都沒幫。

溫建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的緣故，也沒有開口，自己撐著坐了起來，有點狼狽的喘了兩口氣，就見溫玖的蘋果已經(jīng)削了一半。他正想說自己不吃，就見溫玖已經(jīng)把削好皮的一半直接切掉一塊，塞到了他自己嘴里面嚼了嚼。

溫建國伸出去的手尷尬的停在了半空中，掩飾尷尬一樣的又收了回去，面色慈祥，可在他肥胖的臉上做出這副表情顯然有點滑稽，“你怎么過來了？”

“我來看看你。”溫玖含糊不清的道，掃了一眼溫建國欣慰的表情，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賀蘭樞。

他正敲著二郎腿，在醫(yī)院如同在自己家一樣的拿起了一邊放著的雜志看，就像是看高級模版一樣的，硬是把病房的一角看成了擺拍的大片的感覺。

溫玖眼中一抹笑意閃過，轉(zhuǎn)過頭，繼續(xù)低下頭削蘋果，“順便有點事想問問?！?/p>

“你說?！睖亟▏饋砜吭诤竺妫芍瞬恢缼滋?，坐起來之后覺得人還清爽了不少。

他的脾氣近些日子在病房里面其實也好了很多，飲食也清淡，眼中堆積了很長時間都消不下去的血絲也恢復(fù)了原來的白色。

溫玖削完了蘋果，漫不經(jīng)心的又切了一塊放到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爛了，才慢吞吞的從口袋里面把前幾天和賀蘭樞寫下來的那張紙遞給了溫建國。

“我要問的，都在這上面了。”溫玖抬頭短促的對著溫建國笑了一下，隨后又垂下了頭，專心打量起了手里的蘋果，像是想著從哪里下刀才能再弄下來一塊肉吃吃。

什么東西都是這樣，一開始全都囫圇吞了不珍惜，吃到最后了，才覺得只剩下了那么一點，想要珍惜的時候，卻已經(jīng)沒有了。

溫建國臉上還有笑，他用沒有插著點滴的一只手很虛弱的接過去，溫玖十分‘善解人意’的還幫他把折成了四方的紙打開，平平穩(wěn)穩(wěn)的放在了他手里，“您慢慢看，不著急。”

溫建國點點頭，目光掃了一眼，臉色頓時就變了。

溫玖和賀蘭樞其實寫的東西并不多，字跡也清楚，一眼看過去，寫的也都是重點，但凡直到這些事情的人，只看第一句話，就已經(jīng)知道下面寫的是什么了。

溫玖用舌頭抵住了牙齒，他剛剛吃蘋果的時候不小心擱到了，牙齒敏.感，一陣上頭的酸痛就涌上來，好半天都沒能消下去。

他笑著抬了抬下巴，“您看看，有哪兒漏掉的，我再補上兩句?！?/p>

溫建國不知不覺的已經(jīng)坐直了身體，他的嘴唇顫抖著，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這些、你是從哪知道的？”溫建國抬起頭，臉色再一次漲紅了起來，他雙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下一秒都會斷掉一樣。

“哪里知道的？”溫玖笑了一下，“您還關(guān)心這個做什么呢?，F(xiàn)在你就不打算，和我解釋一下嗎？”

解釋什么？其實溫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聽什么解釋。

面前的男人臉上一點悔恨的表情都沒有，有的全都是慌亂和心虛，這些是謊言被揭穿之后會有的正常表象，而絕對不是對于一個被他當(dāng)作是隨意買賣的玩物一樣的兒女會有的愧疚。

他直到現(xiàn)在為止，在乎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溫玖突然之間沒了什么興趣，覺得這次來醫(yī)院簡直就是個愚蠢的錯誤。

他心不在焉的看了看手里的水果刀，和被他已經(jīng)吃的‘尸骨無存’的蘋果，舔了舔嘴巴道，“你知道嗎，比這么還要長的刀子，就在一周之前，差一點點?！?/p>

溫玖用刀子和手指比劃了一個距離，隨后放在了自己的腰上，抬頭對著溫建國燦然一笑，“就差了那么一點點，就會從這里，或者是這里。”他的手挪到了心臟上，“直接對穿過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