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鏡冷卻的血液慢慢回溫, 大腦一片空白。
有一瞬間,他感覺楚非歡在透過上官晚的皮囊,視線冰冷審視他的靈魂。
他怎么會知道?楚非歡怎么知道乞老三也是他?!
林鏡玩這一局游戲本就是看戲, 沒有節(jié)奏、沒有安排、沒有目的,現(xiàn)在被楚非歡一句話更是搞得全盤皆崩。
病弱蒼白的大小姐僵直站在蓮池邊, 向后再退了一步, 潔白的裙裾幾乎要沾染蓮池的水, 腰側(cè)的千紙鶴微微晃動。
林鏡抬頭,深棕色的瞳孔迷茫而震驚。
楚非歡俯身, 身上還有未散的冷意,青色妖瞳詭異冷漠,他輕輕一笑:“我與夫人之間, 從來不是萍水相逢?!?/p>
楚非歡冰涼的手指一點一點扶上林鏡的臉,動作曖昧, 撩撥得人發(fā)麻,可說出的話卻讓林鏡身體寸寸僵硬。
“夫人真是我在這世間見過最奇怪的人?!?/p>
“你在破廟里救了我, 又在山洞里拋棄我?!?/p>
“你對我十年的苦痛冷眼旁觀, 又在我墜入幽絕之獄時紙鶴傳書?!?/p>
“你看著我差點活活被淹死,也看著我從鬼門關回來,你看著我盛名一時, 也看著我跌入深淵。你真實地看遍了我的人生, 可你卻想充當一個局外人。沒有這樣的,夫人?!?/p>
“沒有這樣的道理?!?/p>
林鏡豁然瞪大眼, 話語從牙齒間擠出:“你看的見我?!”
楚非歡笑了下, 垂眸冷淡說:“我看不見你, 但我知道你在身邊。”
楚非歡說:“在學堂旁邊的座位上,在練劍后山的石頭上。在宗門前的桃枝上, 劍潭旁的柏樹上。最后幽絕之獄,就在我身邊?!?/p>
“你數(shù)清了石壁上多少塊石頭了嗎,夫人?”
林鏡人都懵了,愣愣看著他。
“三百零四,夫人。”楚非歡的手指雪一樣冰涼,帶著薄薄的繭,聲音冷靜而瘋狂:“我數(shù)了無數(shù)個三百零四,也畫了無數(shù)遍你的樣子?!?/p>
隨后,楚非歡諷刺地笑了下:“可我始終摸不清你的想法。朝夕相伴,竟不如陌路之交?!?/p>
“多奇怪啊,夫人?!?/p>
楚非歡冰冷漂亮的眼眸竟然浮現(xiàn)一絲迷茫來。
“你沒參與過我人生里任何大起大落,可忘川河畔見到你眼睛的第一眼開始我的所有愛恨都是為了你?!?/p>
最后一句話他放低了聲音,猶如情人的低語。
卻在林鏡腦海里猶如落下一道震天撼地的雷,思維灰飛煙滅。
楚非歡說:“夫人知道嗎,銀光天蓮其實是有暗香的。我也是在尋找它時,聽聞瓔珞殿里種滿一池,才明白了你身上的味道和那些千紙鶴的味道從何而來。那夜寺廟里,我知道你在,我也清楚天蓮就在骸骨后面??晌也桓乙蛉??!?/p>
林鏡有些恍惚,顫抖喊了聲他的名字:“楚非歡”
楚非歡粗糙冰涼的指腹摸上他的唇,微微笑了,眼眸若深潭:“你既然已經(jīng)決定冷眼旁觀一切,為什么又要出現(xiàn)到我面前來?!?/p>
林鏡心頭泛起密密麻麻的痛來。就在兩人僵持之時,突然一道罡風直直從外刮來,伴隨一聲怒喝——
“楚非歡!沒想到你居然還敢回來?!”
一下子罡風毀天滅地,瞬間將門窗粉碎。蓮池的所有蛇都在暴躁,卻又被陣法壓抑無法逃出。從外面怒氣沖沖闖進一人來。手握拂塵,眉發(fā)皆白,青色道袍獵獵,赫然是上官無涯。
“阿卿?!”上官無涯在看到林鏡后,整個人瞪大眼,又見他被楚非歡捏著下巴、逼在池邊的一幕,瞬間炸了,眼睛都發(fā)顫發(fā)紅。“魔頭!拿命來!”
手中拂塵在出竅期大能的蓄力下震出金色光芒,籠罩整個血氣繚繞的魔宮。
林鏡衣裙上的瓔珞陣陣作響,遇到致命危險結成法陣,把他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白色煙霧里。
剎那之間,春水問情劍瞬間出鞘,化成一個冰藍色的屏障。
楚非歡抓住林鏡的右手,帶著他就要以匿陣離開。
林鏡卻像是從夢中驚醒,一下子后退。楚非歡的力氣比他大很多,林鏡必須用盡全力才能掙開,太過用力,小拇指上的紅線解落,飄到了楚非歡掌心。他的小拇指有半截是重新長出的,于是,那道猙獰的長蟲一樣的疤就漏了出來。
“阿卿!”上官無涯一收拂塵,快速飛過來,站到了他的前面,對著楚非歡怒目而視。
而楚非歡盯著掌心的紅線看了一秒后,便抬眸,一眨不??粗?/p>
林鏡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什么心情。他沾在蓮池邊,風吹的衣裙翻飛,望著他。這次目光帶了點迷茫,可依舊清凌凌。
如春水也如刀,割斷楚非歡的神魂。
跟以前的無數(shù)次一樣。
他就在旁邊看著,看著他身邊所有愛恨生死,卻從來不肯參與其中。
楚非歡低聲笑了下,黑袍獵獵,腳下的血陣就要成型,他眼白浮現(xiàn)一點血紅,沙啞而危險地說:“夫人,我說過,沒有這樣的道理?!?/p>
“你”
他一下子重新拉住他的手。
林鏡只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大的靈力覆蓋,緊接著身體被往前一拽,撲到楚非歡懷里,腰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挽住。一同消散在黑霧繚繞的魔念中。
“阿卿——”剩下上官無涯崩潰地怒吼。
林鏡真是又郁悶又無語。什么垃圾系統(tǒng),給主角武力值設置的那么高,那還玩?zhèn)€錘子!
匿陣生效后,林鏡被強烈的氣流刺得眼淚又差點要出來。
他真是操了,這什么狗屁發(fā)展。
他隱約看見一點點藍色的微光混雜在楚非歡周圍,覺得格外詭異,但又說不清原因。那藍色的光并不像這個世界的任意一種靈力
匿陣千里。
林鏡反應過來時,腳步已經(jīng)踩在了柔軟的土地上。
荒山野嶺,草葉攜霜。陰風涼颼颼吹得他手臂發(fā)麻,他都被拆穿成這樣了也懶得裝了,左右四顧:“你要帶我去哪里?”
突然感覺腰上的手有了別的動靜,似乎在解他的腰帶。
林鏡差點跳起來,誰料只是楚非歡將他那一側(cè)的千紙鶴取了下來。
林鏡:“你有???”
楚非歡:“確實病得不輕?!?/p>
林鏡氣笑了:“行啊楚非歡,小時候半天悶不出一句話,現(xiàn)在倒是挺會懟人?!?/p>
楚非歡看他一眼,不理他,拽著他往前走。
林鏡:“松手,我自己會走?!?/p>
楚非歡:“夫人不跑了嗎?”
林鏡:“我跑個屁!”他跑什么,他拿的是上帝劇本,又不是魔王小嬌妻。
“還有別叫我夫人?!?/p>
“那叫什么?”
叫爹。林鏡悶聲說:“叫我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林鏡:“上官晚啊?!?/p>
楚非歡笑了:“阿卿?!?/p>
林鏡:“”
這路崎嶇漆黑,雜枝銳草叢生,跟小時候一樣,不過對林鏡還是一樣艱難。畢竟他只是從一個缺牙跛腿的老乞丐變成了一個身嬌體弱的病秧子。
楚非歡完全可以御劍而行,大概是考慮到他的身體,才選擇走路。
“你到底要去哪里?”林鏡揉著被楚非歡捏紅的手腕,忍不住出聲問。
楚非歡:“不清楚?!?/p>
林鏡瞪大眼睛:“你不會打算帶著我亡命天涯吧。帶上我只會拖累你,你真是自找罪受?!?/p>
楚非歡淡淡道:“亡命天涯也好。你不是很喜歡在我旁邊看著嗎,現(xiàn)在就看個夠吧。”
林鏡:“”媽的,他居然說不過他了。真是造孽。
一路螢火鳥雀驚飛。
林鏡終于知道發(fā)現(xiàn)了,楚非歡其實還是不愛說話的。好像也是,記得當初楚非歡被逼至忘川求死時也沒說過什么話。
真是難為他了,竹筏上一口一個夫人跟自己聊了一路,這得氣成啥樣啊。
“你怎么看出乞老三是我的。”林鏡開始好奇。
楚非歡垂眸,濃長的睫毛在臉上覆蓋下陰影:“靈魂。”
林鏡驚了:“你能看到人的靈魂,你這才是神之眼吧。”占星樓那個幾年才能開一次眼的辣雞少樓主可以靠邊站了。
不對。林鏡渾身一冷,想起了這個游戲的設定,每個人五張牌,每個人都有五個人設,他試探地開口:“你是能看見每個人的靈魂嗎?!?/p>
楚非歡:“倒也不是?!?/p>
林鏡:“!”
楚非歡對他的問題從來不會隱瞞,平靜道:“我只能看到特定一些人的靈魂。巧的是,這些人總會偽裝成各種模樣出現(xiàn)在我身邊。”
林鏡:“”
林鏡明知故問:“為什么呢?”
楚非歡望著他,青瞳映著泠泠月光:“是啊,為什么。”
林鏡吞了下口水:“你又猜過什么原因嗎。”
“猜過。”楚非歡又收回視線:“大概因為我是魔念之體吧。我看他們目的都挺明確的,一半想勸我為善,一半想勸我為惡?!?/p>
林鏡:“”
這真的是一個npc該有的智商嗎?!
現(xiàn)在整個天下都在追殺楚非歡,之前只是仙盟和部分宗門出手,如今觸動四大門派,天羅地網(wǎng)步步殺機。
雖然說是亡命天涯,可是林鏡覺得自己就跟旅游一樣,清閑得不能再清閑。
渴了就喝水,餓了就吃飯,困了就睡覺。這一路也有很多危險,楚非歡春水劍殺了很多人,可林鏡從來沒見過血。他只是睡意很淺、每次被驚醒后,都能看到楚非歡一身血氣歸來。
酒樓偶爾會有說書先生,講著風云變幻,于是林鏡又一次聽到了顧相思和楚非歡那纏綿悱惻的仙魔之戀。
這回主人公就在身邊。
林鏡在吃青菜。
說書先生一拍醒木搖頭唏噓:“只嘆這二人青梅竹馬,最后卻只能天涯陌路,可悲,可悲,唉——!”
全場:“唉——!”
林鏡:“唉——!”
林鏡現(xiàn)在不是玩家也篤定楚非歡不會殺自己,心態(tài)平和接受一切,還有心思打趣楚非歡,說:“聽聽,青梅竹馬走到天涯陌路也太慘了吧。”
楚非歡膚色冷白,瞥他一眼說:“我和她不是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