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會,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與此同時,地下室中。
顧洋瞇起眼睛盯著方謹,似乎倍感可笑:“所以呢?連顧遠都不給,別告訴我你是真的寧死要把財產(chǎn)捐給社會,你他媽有病嗎?”
方謹喘息著搖了搖頭,說:“你不……你不明白……”
……給顧遠嗎?
其實他已經(jīng)不需要了吧。
當初在海面上趕顧遠去香港的時候,其實他根本顧不上想什么家產(chǎn)不家產(chǎn)的,所思所慮者,唯獨是保住顧遠的性命而已——當時情況已經(jīng)非常緊迫,哪怕對顧名宗下手稍晚片刻,顧遠都勢必逃不出去,在海面上就會被殺之滅口。
而顧名宗死后,方謹在照料顧遠生父的那段時間里,開始萌發(fā)了將顧家遺產(chǎn)完完整整還給顧遠,將一切歸為正軌的想法。
這想法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堅定,似乎在他日漸衰竭的生命中,這就是唯一能證明他來過這個世界、留下過痕跡的方式了。而到顧父過世后,這個想法幾乎已成執(zhí)念,每分每秒都強烈地存在于方謹?shù)囊庾R里。
他已經(jīng)顧不得去想顧遠到底需不需要,也顧不得思考這件事的操作難易程度。
他的神智已經(jīng)很頹敗了,只是滿心固執(zhí)偏激地想去完成這件事,想最后做點什么,想為顧遠留下些東西。
——然而直到今天,死亡扇動著巨大的黑色羽翼降臨到他頭頂,他才仿佛從混亂的夢境中清醒過來,突然意識到其實顧遠未必需要。就像他當初在靈堂上所說的那樣,他已經(jīng)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國,不再把顧家的東西放在眼里了。
那么,為什么不干脆簽字呢?
哪怕簽了字會死,也起碼是干凈利落痛痛快快地去死,總好過被活活折磨虐殺啊。
顧洋似乎在失態(tài)地呵斥著什么,似乎在罵他,然而方謹意識昏沉什么都聽不清。他垂下眼簾,腦海中最清晰的感覺是鮮血正順著臉頰,緩緩流到凌亂的鬢發(fā)里。
他很害怕顧遠來,又隱隱約約希望顧遠能來。
在掙扎和絕望中他還在死死拖著,拖到最后一秒,似乎只要拖下去就還有最后一點希望去聽到那個聲音。
那個叫他堅持下去不要放棄的聲音。
那個躺在急救車上,還掙扎著說不要叫別人給我輸血的聲音。
那個單膝跪地手拿戒指,說希望和他成為實質(zhì)上的伴侶,白頭到老,不離不棄的聲音。
“方謹你給我聽著!真以為我動不了你嗎?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跟我找死是不是?!”顧洋終于霍然起身,大怒道:“最后問你一遍,還要不要命了?!到底簽不簽?!”
方謹靜靜躺在地上,目光渙散在虛空中,半晌連聲都沒出。
“那你就別怪我了,”顧洋一轉(zhuǎn)頭,厲聲道:“——阿輝!”
那手下應聲上前,然而顧洋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突然只聽身后大門一聲——咣當!
顧洋愕然回頭,還沒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只聽子彈通過消音|器發(fā)出嗖的一聲,隨即他身邊手下慘叫一聲,捂著胳膊摔倒在地!
“這——”顧洋愕然道:“媽?!”
變故陡然而生,只見門口遲婉如披頭散發(fā),嘴里塞著布,太陽穴被人抵著槍口,猶如盾牌般擋在最前!
幸虧剛才踢門時顧洋和手下都沒反應過來,否則如果反擊的話,子彈都會首先擊中她正面。而她身后的門外赫然站著好幾個人,最中間那個人的槍口尚自微微冒煙。
顧洋顫聲道:“大……大哥?!”
顧遠槍口指著他眉心,冷冷道:“閉嘴,過來,離方謹遠一點。”
地面上,方謹猶如難以置信般,瞳孔急劇擴大。
……顧遠?!
聽到這話顧洋的第一個反應其實是轉(zhuǎn)身抓起地上的方謹作為人質(zhì),但緊接著他瞥見自己眼前黑洞洞的槍口,頹然垂下了手:“沒……沒問題,別傷害我媽。她什么都不知道,這事是我的主意……”
“過來!”顧遠猝然咆哮起來:“你他媽給我閉嘴!”
——他一路表現(xiàn)都極度冷靜,眼下毫無預兆的爆發(fā)讓所有人驟然一驚!
“可以!可以!別傷害我媽!”顧洋立刻舉起雙手,迎著槍口踉蹌向前,整個人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地方不在劇烈打抖:“別……別開槍,求求你別開槍,我我我這就過來……”
遲婉如呲目欲裂,想掙扎又不敢,只在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悲鳴。那聲音相當擾人,保鏢鐵鉗般的手指往她咽喉上一按,她立刻全身激靈,什么都發(fā)不出來了,腳底發(fā)軟差點癱倒下去。
顧洋失聲道:“住手!”
這時他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顧遠兩個手下?lián)尣蕉?,一把抓住顧洋就把他拖了出去?/p>
顧遠眼看著顧洋毫無反抗之力被拉走,下一秒他甩手扔掉槍,幾乎腳步凌亂地沖進了地下室。
——血,滿地是星星點點的血。
恍惚中他分不清那是方謹,還是遲家手下中槍后噴濺出來的血星。他只覺得那顏色仿佛烈焰般,刺得視網(wǎng)膜發(fā)痛,每一步都像是走在萬丈火海中。
短短兩三米卻仿佛一生中最漫長的路,他甚至覺得自己過了無數(shù)個世紀,才終于來到方謹身邊,緩緩半跪了下去。
“方謹……”
兩個字里帶著奇怪的哽咽,聽起來甚至都不太像是桀驁跋扈的顧家大少了。
方謹睜大眼睛望著他,神情似乎有點迷茫,片刻后下意識地把受傷的那一側(cè)臉往地上縮了縮。
顧遠卻強行把他抱在了懷里,雙手以肉眼可見的頻率顫抖著,因為戰(zhàn)栗太過手背青筋暴起,然而動作小心翼翼,帶著無盡的溫柔和虔誠,如同懷里抱著心肝一樣的珍寶。
“沒事了,別怕,沒事了……”
方謹用力把側(cè)臉往他懷里擠,好像一只自欺欺人又絕望的鴕鳥。顧遠用力扳過他的臉,低頭磨蹭他的鼻梁,在那血跡縱橫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個炙熱的親吻。
“……不疼了,乖,別躲我……”
“求求你,別躲我了……”
顧遠閉上眼睛,剎那間淚水從臉頰滾落,就著親密相貼的皮膚,與方謹側(cè)頰的鮮血融化在一起。
——那么炙熱的溫度,燙得人連心臟都緊緊蜷縮起來。
方謹難以承受般打了個顫,下一刻卻被顧遠使力抱了起來,打橫擁在自己懷里,轉(zhuǎn)身大步向外走去。
手下押著遲婉如和顧洋快步跟上,只聽顧遠頭也不回,沙啞道:“——去醫(yī)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