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坐在紅木鑲嵌金絲楠的扶手椅里,神態(tài)意興闌珊,仿佛一頭慵懶的年輕雄獅??聵s不論如何都沒法從那張喜怒難測的臉上探出虛實,這人到底是在裝?還是真的早就知道?
也許他已經從方謹那知道了什么——對,當時在游輪上,方謹把那瘋子救走了。
如果方謹這幾年在顧家打聽到了一些內幕的話,顧名宗死后他想要聯(lián)合顧遠,就一定會把那些秘密當做籌碼告訴他……這是完全有可能發(fā)生的!
柯榮呼吸微微急促,正當他陷入僵局的時候,就聽顧遠突然一笑:
“舅舅,你真以為顧家這片江山,對我來說就這么重要嗎?這幾年我用當初從柯家?guī)ё叩娜笋R,早就打出了自己的天下。我在東南亞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舒服,為什么要回來顧家這座黃金囚籠,去爭顧名宗本來就不打算給我的東西呢?”
柯榮胸膛明顯起伏了好幾下,忍不住試探:“……你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你可是以顧家繼承人的身份養(yǎng)大的,人人都知道應該是你繼承顧家……”
顧遠失笑:“有區(qū)別嗎?顧家現(xiàn)在方謹手里,對我來說有何不同!”
果然他知道了!他跟方謹聯(lián)手了!
柯榮心念電轉,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大腦轉動時發(fā)出的滋滋聲。
方謹是肯定知道遺囑內容的,但他怕自己一個外姓人抗不過顧洋,就把在遺囑中分毫未得的顧遠拉進來,用相當一部分利益和秘密為誘惑,說服了顧遠跟他聯(lián)手。怪不得顧名宗過世前有傳聞說方謹在東南亞到處找顧遠,而顧名宗一斷氣,那邊顧遠就回到g市了……原來如此!
顧遠已經選擇了跟方謹站一條戰(zhàn)線上來對付他們共同的敵人——遲家和顧洋。難怪他在面對自己時那么有底氣,因為他并不是一無所知的!
柯榮本來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的手段來說服顧遠,但眼下顯然不能用了,他心里驀然騰起一股頹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場交鋒的主動權。
“……大外甥,這話也許舅舅說遲了?!笨聵s吸了口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誠懇委婉:“當年有些事,是舅舅做得不對,很是傷了你的心。但俗話說血濃于水,血緣是割不斷的,這么多年也這樣過來了,咱們到底是一家人對不對?”
顧遠夾起個蝦餃吃了,示意你說,我聽著。
柯榮起身親手給他倒了點醬汁,“唉,其實這世上最希望你好的,就是咱們姓柯的了。你外公當年堅持讓顧家撫養(yǎng)你長大也是這個道理——只有你掌了顧家的權,對你對我們才是雙贏的局面,舅舅怎能不指望著你好呢?”
“至于其他人,方謹也好顧洋也好,那些外姓人各有各的算盤,他們的話如何能相信?當年方謹為了地位金錢,分分鐘就把你給賣了,你都忘記了嗎?”
顧遠停下筷子,似乎也有些觸動:“舅舅你的意思是?”
“與其跟方謹那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合作,不如還是咱們舅甥聯(lián)手吧?!笨聵s那神情叫一個語重心長,說:“咱們現(xiàn)在掌握著遺囑,你又有正經顧家大少的身份,干掉那個爛泥扶不上墻的顧洋還不是易如反掌?只要你掌權后別忘了柯家和舅舅……”
他突然打住一笑,極有深意地看著顧遠。
顧遠卻慢悠悠夾起一塊火腿豆腐吃了,又喝了口茶,神情不疾不徐。
足足過了好幾分鐘,他才在柯榮已經有些焦躁的目光中道:“想法很好。”
柯榮神情一松,只聽他又揶揄道:“不過舅舅,我聽說你可是已經跟遲婉如合作了——怎么,現(xiàn)在又轉頭來找我,別是想坑我不成?”
其實柯榮棄遲家而來找他,是意料之中的事:顧洋反正已經是遺囑的后續(xù)繼承人了,遲婉如尚方寶劍在手,上位理直氣壯,只要日后坐穩(wěn)了寶座,哪里還需要柯榮?未來踹開柯家是可以預見的。
但顧遠就不同了。首先他確實是柯家的外甥,其次他沒遺囑,要想上位名不正言不順,要依靠柯家的地方勢必就多,合作空間也就越大。
這都是權術中最基本的套路,顧大少十來歲就玩剩下來的東西。
“舅舅怎么會放著你不管,跑去跟遲家那女人合作?”果然柯榮一拍桌子,斬釘截鐵道:“遲婉如凡事只會硬來,根本沒有當家做主的腦子,就算顧家白送她,她都能搞丟了!你知道她拿到遺囑后準備去干什么嗎?”
顧遠倏而意識到什么,眉峰驟然一跳。
柯榮怒道:“她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方謹做掉!——她還打算拿著遺囑讓顧洋強行上位,就不想想方謹現(xiàn)在的地位,是能神不知鬼不覺就做掉的嗎?到時候鬧出大亂子可怎么收拾?!”
顧遠整個人瞬間一僵。
半晌他才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她真要對方謹下手?”
“我不愿跟她合作,就是等著她干掉那姓方的,咱倆好坐收漁翁之利?!笨聵s露出一絲冷笑,“方謹死后他的人肯定不能放過遲婉如,顧洋焦頭爛額的時候,我們再伺機趁虛而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方謹和顧洋這兩個人都拔除掉……”
“話說回來,我知道大外甥你對那姓方的有心思?!笨聵s嘆了口氣,又道:“不過你想,方謹可不是什么善茬,那可是真真正正背叛過你給你戴過綠帽子的。只要除掉他,你繼承了顧家,還有舅舅在港島遙相呼應的支持你,到時候你何止一個權勢熏天,要什么樣的美人沒有?何必對一個方謹念念不忘呢?”
柯榮看著顧遠,滿臉過來人的理解和慈愛。
顧遠腦海中飛速掠過無數種念頭,緊接著手指一動——
就在他要有所動作的時候,手機突然在口袋里響了。
顧遠只看了一眼號碼,立刻對柯榮打了個稍等的手勢,走到遠處窗邊接了電話:“喂?”'
手機那頭赫然是他的心腹親信,聲音極度緊繃尖利:“大少!剛才接到消息,方副總從墓園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人被保鏢送到醫(yī)院,結果現(xiàn)在就失蹤了!”
顧遠全身血液瞬間一寒。
足足好幾秒種的時間,他只僵立在那里,甚至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我們正在查醫(yī)院錄像,但目前還沒什么線索,只知道方副總車禍中沒受什么傷,但在醫(yī)院里打了鎮(zhèn)靜劑所以肯定是被人帶走的……大少,大少?”
透過玻璃反射,顧遠看見柯榮正坐在圓桌邊,目光如鷹隼般盯著自己。
他戰(zhàn)栗著深深吸了口氣,感覺到滾燙的氣流涌入肺部,帶來一陣劇痛。
他本能想暴怒大吼,拔腳就走,立刻飛回g市去掘地三尺把方謹找回來;又想撲過去掐著柯榮的脖子,逼問他遲婉如的計劃到底是什么,把我的方謹搞到哪里去了?!
但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動,甚至連一點異樣都不能帶出來。
顧遠把那口氣徐徐吐了出去,借由這個動作死死克制住了聲音中的顫抖:“……知道了。魚蛋面買來沒有?”
對面手下一愣:“買了,大少您——”
“我叫你路上順帶處理的事情呢?”
手下頓時明白過來。
“是的大少,一切準備就緒,已經在路上了,大概還有十分鐘就能到?!?/p>
顧遠冷冷道:“再快一點?!本o接著掛了電話。
他走到餐桌前坐下,柯榮關心道:“怎么了?”
“徐記賣完了,換了另一家,我叫他們動作快點不然面會糊?!鳖欉h貌似無意地一低頭,目光從手表上一掠而過。
——還要再拖十分鐘。
柯榮不禁笑了起來:“沒想到顧大少這么喜歡徐記魚蛋面,又不是什么稀罕東西。這樣,等咱們的事情成了,舅舅把那家店買下來送你,權當是給你道喜兼為過去的冒失賠罪了,如何?”
這么明顯的殷勤,顧遠卻聽若未聞,只輕輕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
“——說點正經的吧,”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你不是好做慈善的人,舅舅。扶持我上位后柯家打算要哪些好處,或者說,顧家這塊蛋糕你打算如何分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