購買人是顧名宗。
顧遠松開手,所有紙張無聲無息飄回桌面,他深深陷在扶手椅里。
事實就像一記冷酷的巴掌,迎面扇在他臉上,顧遠甚至聽見了那重重的一聲——啪!
劇痛混雜著諷刺,猶如毒蛇般一圈圈盤旋而上,將毒液注射進劇烈痙攣的心臟。
——那個男人是顧名宗。
是他那有權(quán)有勢說一不二的親生父親。
所謂品學(xué)兼優(yōu)被資助,所謂年輕精英被總公司聘用,都是覆蓋在骯臟肉體之上的華美錦被,只要伸手掀開,便能看到里面觸目驚心的真相。
顧遠胸膛劇烈起伏,發(fā)出粗重如受傷野獸般的呼吸聲。他突然又想起那天在臥室門外聽見的呻吟和喘息,一聲聲的,就那么毫無保留灌進他的耳朵,電流般鞭笞在每根中樞神經(jīng)上;當(dāng)時他差點就推門進去了,只差一點點,就能推門進去看到所有齷齪的一幕。
然而他沒有。
顧遠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時光倒回那一天,讓他打開那道門。
讓他在故事的一開始就獨自走開,不要等他獻祭般奉上所有的熱情和愛意之后,再發(fā)現(xiàn)那是通向地獄的深淵。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昏暗中顧遠如同凝固的雕塑,鈴聲從響起到掛斷,他都沒有任何動一動手指去接通的意識。
然而幾秒鐘后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很有不被接通誓不罷休的氣勢,在空曠的辦公室中響個不停。
顧遠終于低下頭,只見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一閃一閃,上面赫然顯示著:顧洋。
“……”顧遠終于接通電話,嘶啞道:“喂?”
“大哥你在哪里?你能過來一下嗎?出事了,父親把我和我媽都關(guān)了起來,我們在……”
顧遠整個意識就像巖漿般滾熱、焦躁而遲鈍,半晌才打斷:“等等,你說什么?誰關(guān)你?”
“不知道為什么父親突然翻臉要關(guān)我媽,我趕去求情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父親連我也一起——”顧洋的聲音在電話那邊斷斷續(xù)續(xù),因為情緒激動和信號不足的原因,要聽清楚非常困難:“大哥拜托你過來救個場,我知道我媽對不起你,你這次能過來咱們以后有事都好商量……我懷疑父親要殺我媽,你動作快點……”
顧遠的理智一點點恢復(fù),“你在哪里?”
“哦,我在——”
手機那邊傳來轟然一聲巨響,仿佛是門板重重撞到墻壁又反彈回去的聲音;緊接著遲婉如的驚叫響起,腳步聲轟轟傳來,顧洋似乎叫了句:“什么人?!”緊接著就沒聲音了。
“顧洋?”顧遠霍然起身,喝道:“顧洋?!”
通話猝然斷掉。
顧遠立刻回撥,然而電話那邊卻只傳來冰冷的電子音,片刻后轉(zhuǎn)到了顧洋的語音信箱:
“您好,這里是顧洋,請留簡訊及回電方式,我會盡快回復(fù)你……”
“到底怎么回事?!”顧遠重重按斷電話,突然只聽門外一個聲音淡淡道:“顧名宗要殺遲婉如?!?/p>
顧遠猝然抬頭,只見方謹正站在門口。
昏暗光影中方謹?shù)纳碛跋魇?,聲音沙啞,一?cè)肩膀輕輕靠在門框上;他似乎淋了些雨,鬢發(fā)貼在雪白的側(cè)頰上,襯衣勾勒出非常清瘦而又優(yōu)美的身體線條。
顧遠死死盯著他,半晌才緩緩問:
“你怎么在這里?”
他的聲音乍聽平靜,仔細聽來尾音卻帶著奇怪的顫抖。
方謹并沒有回答,很久之后輕輕走來辦公桌前,低頭看著滿桌面上鋪著的資料和圖片。
從顧遠的角度看不到他臉上是什么表情,只能看見頭微微垂著,脖頸連接到肩膀的后背的線條流暢修長;明明是很賞心悅目的一幕,肌肉卻有著奇怪的僵硬,仿佛曾經(jīng)在堅冰中凍得異常蒼白僵冷。
“你都知道了。”
只是五個字而已,卻像是血淋淋的刀鋒裹挾厲風(fēng),將兩人之間的空氣都活生生斬斷。
顧遠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能這么恨一個人——強烈而扭曲的愛恨糾結(jié)在一起,就像硫酸活生生燙過喉管,讓他呼吸時鼻腔都帶著炙熱酸燙的氣息,說話聲音嘶啞變調(diào)得連自己都難以想象:
“——全都是真的?”
辦公室里一片安靜,大雨嘩嘩澆下,冰冷的雨滴劈里啪啦打在落地玻璃窗上。
更遠處,城市迷離的燈光在雨中化作一片朦朧不清的海洋。
方謹終于微微抬起頭看著顧遠,說:“真的,但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
顧遠冷笑一聲,那真是從心底里發(fā)出的冷笑:“所以你剛來我這里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顧名宗的人了,你為我工作的時候,其實另一邊還是顧名宗的情人,是不是?!”
方謹沉默良久,說:“是?!?/p>
顧遠緊緊咬住后牙,半晌才從齒縫中一字一頓道:“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方謹眼底無法控制地慢慢涌出淚水,但在黑暗中,那細微的水光沒人看得見。
“……我真的是沒其他辦法……”
他的聲音因為哽咽而顯得十分怪異,很久后才勉強忍住顫栗:
“我真的愛你,顧遠……”
我愛你。
這三個字如鞭笞般狠狠打在顧遠耳膜上,連同他跪地奉上戒指的那天,那句“我只想和你保持現(xiàn)狀”一起,混合成暴烈的火焰,瞬間呼嘯著燒遍了他所有的理智。
顧遠根本沒意識到他在做什么,他簡直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
——啪!
手掌觸及臉頰,發(fā)出重重的亮響,方謹瞬間被巨力撞得摔倒在地!
咣當(dāng)一聲悶響,方謹?shù)乖诘厣希瑒x那間眼前陣陣發(fā)黑,耳膜里只有嗡嗡的聲音。
他口腔完全麻木沒有任何知覺,直到好幾秒后,痛苦才慢慢浮現(xiàn)到神經(jīng)表面,千萬根針同時扎進臉頰的劇痛讓他死死抓住了地毯。
在這種時候他竟然都下意識知道自己的樣子太狼狽了,他想站起來,想起碼能直立著來面對顧遠,然而剛起身就感覺一股腥甜直沖鼻腔和喉管。
他抬手捂住鼻腔,但根本來不及——下一秒鮮血幾乎噴涌而出,然后哇地一大口血,就這么直接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