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出門前在他眉心上親了親,手指從他因為熟睡而格外紅潤的唇上摩挲而過。
晨光中方謹呼吸均勻、面容平靜,眼睫如同鴉翅般覆蓋在鼻翼——他看不見的是,此刻顧遠目光中充滿了深深的沉溺和迷戀,仿佛深水無邊無底,要將他整個人都浸透在里面。
直到過了很久很久,連上班時間都快過了,顧遠才起身輕輕走了出去。
到公司時已近十點,手下緊走兩步上前推開門,顧遠大步走進辦公室,只見靠墻一排真皮大沙發(fā)上坐著兩個保鏢,一左一右按著中間那個人——顧洋。
顧洋衣著狼狽,領(lǐng)口散開,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臉上殘留著睡覺時壓出來的紅痕。這幅模樣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從哪個小妞床上挖出來的,可能大清早就被保鏢劫持過來了,一直足足按到了現(xiàn)在。
“大哥要是想我,叫一聲我自然過來,怎么大清早上還來這一出?”顧洋目光向左右一瞥,皮笑肉不笑道:“知道的知道是大哥你喜歡跟兄弟開玩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您今兒要篡位奪權(quán),先殺了我祭旗呢?!?/p>
顧遠淡淡道:“我要是想篡位奪權(quán),殺不殺你有什么區(qū)別?”
顧洋當即一哽。
顧遠一腳勾住靠背椅往前一帶,椅子咕嚕嚕從辦公桌后滑了出來,緊接著被他一手按住,坐在了顧洋面前:
“放開他?!?/p>
保鏢立刻松開手,顧洋狠狠整了整領(lǐng)子,重重哼了一聲。
“你不服?”顧遠問。
顧洋說:“有什么好服不服的,大哥出個車禍都能讓我背鍋,那就背唄。誰叫咱家除了你只有我呢。要是再來個老三的話咱兄弟倆還能聯(lián)起手來爭一爭,但現(xiàn)在這非此即彼的情況,我不背鍋誰背鍋呀?”
顧遠深邃的眼睛盯著他,辦公室里一時靜寂無聲。
那安靜讓人心里發(fā)毛,似乎有條毒蛇正慢慢順著你的腳脖子往上爬,一點一點悄無聲息,讓恐懼隨著冰涼黏膩的觸感緩緩滲到心里去。
顧洋下意識動了動,笑道:“大哥?”
顧遠卻倏而轉(zhuǎn)向保鏢,吩咐道:“把東西拿上來?!?/p>
保鏢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又捧著個白色鐵盒推門進來,走到顧洋身邊哢噠打開了盒蓋。
顧洋視線一瞥,整個人驟然向后猛縮——
那盒子里竟然是一只血跡斑斑的斷手!
“大哥你這是什么意思!干什么!快拿開,別給我!拿走拿走!”
“這是你那眼線的手。”顧遠淡淡道,“拷問了一晚上,今天凌晨的時候統(tǒng)統(tǒng)都招了,你的手下太不中用?!?/p>
“什么眼線!我不知道!”顧洋聲音幾乎變調(diào),整個人緊緊貼在沙發(fā)靠背上,盡可能離那只散發(fā)著濃厚血腥味的斷手遠一點:“我什么都不知道,給我看這種東西干嘛?!拿走,別過來!搞個土匪作風(fēng)就能逼我認了不成?!”
顧遠笑起來道:“土匪?!?/p>
他那笑容似乎是戲謔的,然而下一秒長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顧洋,鐵鉗般的手指按著他肩膀?qū)⑷苏麄€反轉(zhuǎn)過去,一把將他頭按到鐵盒前,臉幾乎正正貼在了斷手上!
“啊啊啊——”
“這才叫土匪,”顧遠調(diào)侃道,抓住頭發(fā)提起顧洋的頭,問:“你見個人手都怕成這樣,怎么有膽子跟柯榮合作來殺我的?”
顧洋臉色青白,冷汗涔涔,半晌嘶啞道:“你既然咬定了我,還有什么……”
“是你還是遲婉如?”
“……”
“是遲婉如對吧?”
“……”
顧洋急促喘息,許久后才緩緩道:“我……我沒有想殺你的心……”
顧遠終于松開手,顧洋立刻整個人摔進沙發(fā),忙不迭向角落里挪了挪。
顧遠冷笑一聲,嘲諷道:“你媽長進了,跟柯榮那個混黑社會的搞在一起要我的命,那是與虎謀皮——你以為像柯榮那種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主兒你媽玩得過?到時候還不是先搞死我,再害死你,然后要么顧家江山白白送給外姓人,要么顧名宗先收拾掉柯榮,再親手掐死你媽。”他似乎覺得很有趣,笑著說:“過幾年后地下相會,你盡可以問問你媽為什么這樣蠢?!?/p>
顧洋面色一陣青一陣白,良久后憋出一句:“那畢竟是我媽……”
他大概也覺得這話非常蒼白無力,硬生生止住了。
“昨晚……昨晚我確實想阻止她,但得到消息已經(jīng)太晚了,我也知道她跟柯榮那種人打交道確實是……大哥,我沒有想跟你爭整片江山的意思,我只想拿到我該拿到的,你知道我?!?/p>
顧遠淡淡道:“我也一直打算以后把該給你的給你?!?/p>
顧洋似乎滿肚子話想說,但話到嘴邊,又只化作一聲長嘆。
“我會去警告我媽跟柯家斷絕來往,這次確實是她做錯了。父親仍然健在,我們兄弟倆要是先內(nèi)訌起來,只有拖著彼此一起死的下場,所以我是不想害大哥你的?!?/p>
他站起身來鞠了一躬,鄭重道:“這次就多謝你放我一馬了。”
顧遠深深靠在老板椅里,面無表情毫不躲閃地受了這一禮。
直到顧洋鞠躬完站起身,他才淡淡道:“行了——你走吧。”
顧洋這才恭敬答了聲是,整整衣服轉(zhuǎn)身離去,經(jīng)過端著斷手的那個保鏢時他似乎有點畏懼,下意識繞了半步,才走出了辦公室的門。
·
門哢噠關(guān)上,保鏢低聲問:“大少,二少剛才說的話——”
“管他有沒有撒謊呢,他沒那個膽子倒是真的。”顧遠嗤笑一聲,向斷手鐵盒揚了揚下巴:“隨便找個地兒埋了吧,放著氣味也挺難聞的?!?/p>
保鏢應(yīng)聲答是,把鐵盒關(guān)起鎖好,才又沉聲道:“還有一件事,大少,前兩天您叫我們查有關(guān)方助理的資料,今天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
顧遠正轉(zhuǎn)身回辦公桌,聞言腳步一頓。
他肯定停頓了足足有好幾秒,既沒說話也沒動作,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保鏢才見他頭也不回地伸過手,說:“拿來?!?/p>
保鏢不敢猜他現(xiàn)在情緒如何,只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個A4大小的牛皮信封,低著頭恭恭敬敬遞了上去。
顧遠將信封捏在手里過了一會,才慢慢拆開封線。
他的動作很慢也很仔細,拆信封時幾乎沒發(fā)出聲音。那信封里有幾張打印出來的紙,顧遠把它們抽出來,邊上保鏢用眼角余光瞥見了這個動作,不知為何竟然感到一種莫名的鄭重,以及難以言說的儀式感。
是的,就是那種儀式感。
仿佛那不僅是幾張紙,而是一種更事關(guān)重要,更加關(guān)鍵的東西。
顧遠沉默地一行行看下去,上面是方謹從十幾歲以來所有的生平。
他家庭條件非常差,但考上了顧家長期定點捐助的中學(xué),因為學(xué)習(xí)成績非常好而受到特別資助,高中畢業(yè)后便被送到德國去留學(xué)。
在德國他拿了不少獎學(xué)金,大概因此很受顧名宗賞識,每次去德國時他都是隨行翻譯人員之一;學(xué)成歸國后他向集團總公司發(fā)出簡歷,立刻謀得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顧遠一張張往后翻,看到方謹在德國時的照片、成績單和畢業(yè)證書,也看到了方謹進入總公司的申請簡歷和雇傭合同復(fù)印件。
他合上文件,反手交給保鏢:“東西不對?!?/p>
保鏢一驚:“什么?!”
“如果是資助生,直接跟我承認就行,沒必要因為什么可笑的自尊心而進行隱瞞,況且顧家也不可能資助一個學(xué)生去學(xué)開槍?!?/p>
保鏢似乎被震住了,半晌才慌忙接過文件:“但我們查到的確實是這樣……”
“只要事先準備過,你們查到的就是別人希望展示出來的信息?!鳖欉h坐到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后,冷冷道:“——我要知道真實的東西,繼續(xù)查。”
·
方謹醒來已經(jīng)是上午了。
他翻身而起,在床上靜靜坐了半晌,腦海中才漸漸浮現(xiàn)出糾纏了他一晚上的噩夢。
沸騰的人聲,閃爍的警燈,沖天而起的火光,以及深淵中對著他獰笑的黑色海鷗……
所有細節(jié)在深海中紛紛揚揚,最終化作昨晚深夜的急救室走廊上,那頂染了大片血跡的棒球帽,以及上面不起眼的公司商標。
方謹能聽見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他微微喘息半晌,才翻身下床去洗漱。
浴室里水聲嘩嘩,方謹用冷水洗了把臉,冰涼的觸感讓他神智終于清醒過來。他順手抹了把濕漉漉的臉,轉(zhuǎn)身去拿毛巾擦拭,就在這時突然鼻腔一熱,緊接著溫暖的液體洶涌而出。
方謹愕然抬手一碰,只見手指鮮血淋漓。
他又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