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三
惘然的是時光怎么就這樣過去, 回多少眸你也已經(jīng)不在身后。
【一】
醒來的時候, 天才蒙蒙亮, 初槿瞇了瞇眼,昨天晚上和堂妹通電話通太晚了,今天卻不知道為什么, 怎么也睡不著。
于是她爬起來,循著混沌的光線走到窗前, 秋末的寒意,隔著玻璃窗也能清晰地感覺到。白茫茫一片霧氣。
她順著窗簾中間的那絲縫隙向外看去,模糊只見一大團一大團綠色,她也不知道那是植物還是什么,只覺得那綠色在白霧里被柔化, 邊緣隱隱透出霓虹一般好看的色彩, 就像以前坐在窗口邊, 向外看去, 一些葉子從樹尖嘩嘩落下來,她看得入迷, 甚至沒有注意身旁男生投過來帶著笑意的眼神, 只有那不斷下落的綠色,漫漫無盡地旋轉(zhuǎn)著。
思緒到此戛然而止,因為她突然感覺到指尖傳來堅固的冷意, 那種感覺一直滲進心底,切斷回憶的脈絡,她才猛然驚醒。
“初槿, 你在寫什么?”室友睜開眼,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靠在床頭,迷迷糊糊地問她。
寫什么?初槿把目光轉(zhuǎn)到窗玻璃上,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在窗上無意識地劃著,以綠色為背景的玻璃上還有殘留的水跡,但什么都看不清。
什么都看不清??床磺迥菆F綠色是什么,看不清男生笑意里藏著什么,看不清那些因矜持怯意而錯過的另一種結(jié)局,初槿拉開窗簾,想笑,原來你真的就是一個傻子。
所以你唯一看清楚的,只有那么多日子過后,你依然會無意識地在玻璃窗上寫他的名字。
————張揚。張揚。張揚。
初槿轉(zhuǎn)過身,對迷惑的室友笑笑,那笑容甜而且真實,自然得連每一絲失望都恰到好處,“我也忘記了,什么都看不清?!?/p>
包括你的名字,你的樣子,你的聲音,統(tǒng)統(tǒng)都,看不清了。
你不在那里。
【二】
初槿第一次聽到張揚的名字的時候,還是在高一開學沒多久。
她記得是因為英語作業(yè)吧。有一道題目是寫和自己生日月份相同的五個同學的名字,都還是心思簡單的學生,作業(yè)又少,于是每節(jié)下課時間都可以在喧嘩的人群中聽到一兩個問生日月份的聲音。晚自修前丁末子興沖沖地擠過人群跑到她面前,抱著作業(yè)大叫,“找到啦,加上你剛好五個誒!”
她那時只顧著盯著女生手上作業(yè)本封面的圖案看,在心底發(fā)出一個近似嘲笑的音階,“真丑啊?!迸c此同時,丁末子的聲音近乎同步地響起,“......叫張揚?!?/p>
前面半句是什么,她漏了聽,只恍然覺得那個名字初接觸耳廓就變得格外清晰。
“張揚?!彼p聲念著,發(fā)音柔軟得近乎呢喃,像是有一種奇妙的引力,將感官和情緒聯(lián)系在一起,明明不是多么好聽的名字,她卻突然感覺好像聽到了最美的字句。
當時她不明白,這么巧妙的捕捉,到底注定了什么。
初槿是典型的內(nèi)向型女生。矮個,沒有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笑的時候會忍不住低下頭,看上去就很羞澀。再加上溫吞的性格,總讓人覺得好欺負。
但張揚跟她完全相反。
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外向、開朗,朋友一大堆,每到下課就和伙伴們勾肩搭背去打球。
青春期的記憶里,他背影修長,面容帥氣,中午食堂排隊時,在人群里顯得種鶴立鶏群。
好多女生都喜歡他,女性緣甚至比江行燁還要好。
畢竟一個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天上星,只能在遠處看看,知道不可能屬自己,所以很少有人敢接近。
但一個卻是接地氣的陽光少年,談過戀愛也分過手,機會大的多的多的多。
可是初槿喜歡他,幷不是因為他帥氣的面容,也幷非那張揚的性格和優(yōu)越的球技。
而是他的背影和聲音。
張揚的座位就在她前面。
晚讀課的時候,她捧著書,讀著讀著,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前座男生身上。
是夏季,他大概剛打完球,白色短袖貼在背上,卻很奇怪的沒有汗?jié)B出來,越發(fā)顯得和那些體育課后滿身汗臭味的男生們不同。
初槿想著,視線慢慢向上移動,看見任修被陽光染成栗色的頭發(fā)。
有些吊兒郎當?shù)臉幼印?/p>
前方傳來他讀英語課文的聲音。
其實發(fā)音挺不標準的,但是嗓音又沉又緩,充滿磁性,一個單詞一個單詞蹦出來,連蹩腳的發(fā)音都莫名其妙染上了杰克蘇式的迷人味道。
她不由自主地忘記了自己還在背誦的課文,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后腦勺的頭發(fā)看。
然后下一秒,后腦勺忽然就變成了一張帥氣的臉。
“你在看什么?”
男生瞇著眼睛盯著她,表情很嚴肅。
初槿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擺手:“沒、沒有?!?/p>
臉頰卻已經(jīng)緊張地變的通紅通紅。
“哈哈哈哈哈哈?!蹦猩鋈恍ζ饋?,“初槿你怎么那么膽兒小啊,我就是詐你的嘛。”
什、什么。
詐什么?
女生迷茫地放下英語書。
——但大概就是從這里開始,她和張揚的關(guān)系終于從“前后桌”變成了“好兄弟”。
【三】
夏季的空氣帶著慣有的燥熱感,滲進皮膚里,更何況是這種好像要下雨的悶熱天氣,烏云濃厚,讓人覺得不舒服,喘不過氣來。
學校卻偏偏要把籃球賽決賽定在今天。大概也覺得只是班級友誼賽,不太重要罷了。
初槿被偷懶的體育委員委以重任,在籃球場上跑來跑去,又是送水又是送毛巾又是絞盡腦汁地想口號,一圈下來已經(jīng)滿臉通紅,好像比球員還要辛苦。
中場休息的時候,她才算是告了一段落,喘著氣到場外的椅子上坐下,手上還拿著一瓶沒發(fā)出去的冰水。
“大忙人,終于舍得休息了?!蹦猩鷰еσ獾穆曇魪亩厒鱽?。
張揚坐到她身邊,充滿男性荷爾蒙的氣息襲來,本來已經(jīng)有些熱的女生,頓時覺得更熱了。
“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好歹慌亂之中,初槿還是隨便找了一個話題。
籃球場另一邊才是球員的集中休息地,身為隊長居然撇下隊員獨享清閑,她大膽地開他玩笑:“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吧?!?/p>
男生嘻嘻哈哈:“他們太鬧了。”
初槿想了想:“......說不定是被你傳染的。”
“嗯?”
“上課傳小紙條、下課打撲克,語文課上抄數(shù)學作業(yè),被老師叫到辦公室還和老師頂嘴......反正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整個教室最最最吵的?!迸粯右粯诱J真細數(shù)過來,最后補充似的總結(jié)。
大概是最近這段時間相處的比較好,張揚又大大咧咧說什么都不會生氣的樣子,初槿漸漸就放開了話頭。
“那是因為......”男生打算解釋,說到一半?yún)s突然停下來,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說起來,你對我觀察這么仔細?”
空氣依舊燥熱,頭頂就是滿烏云的天空,卻不知為什么遲遲不下雨,像此刻初槿的心情,因為想不出什么話來回答,連呼吸都覺得滯留,面上漸漸浮現(xiàn)出驚慌失措的神情來。好在男生也覺得玩笑開得有點大了,立馬正色解圍。
“好了,其實我過來主要還是因為......”話忽然頓在這里,他蹙蹙眉,伸手把女生手上的冰水拿過來。
初槿趕緊開口,表情不安,“是水不夠了嗎?”
說完,就要起身去買。
“不是。”男生抬手制止她的動作,順便把自己手上的礦泉水遞給她,聲音居然帶幾分責怪,“自己有胃病還不注意,不知道大幅度運動過后不能喝冰水嗎。”
女生怔住。
從來沒有和其他人說過自己有胃病,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外表善解人意的女生,內(nèi)里同樣也十分敏感,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告訴別人,覺得這樣就像變成了弱勢群體,顯得比可憐更可憐。
誰都不應該知道。
“還是會偶爾表現(xiàn)出來吧。”男生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似是而非地解釋了一句,卻又馬上語氣輕松轉(zhuǎn)移開話題,“好了,先走了,下半場要開始了?!?/p>
初槿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
這時間,團團烏云間突然開了一個口子,大抹亮光就這么投射下來,落在男生遠去的背影上。就好像整個灰暗的背景里,只有他是清晰的。
又或者其實只是在她眼里,只有他是清晰的。
偶爾確實會表現(xiàn)出來。
會偶爾臉色發(fā)白,會偶爾捂住胃的位置,會偶爾偷偷吃胃藥。但明明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卻不會注意的事,向來粗心大意的他卻注意了。為什么?
開朗的少年,內(nèi)向的少女。從不熟悉到熟悉時間花的不算長也不算短,卻又微妙得在心底泛起點點漣漪。
只有在他面前會變得活潑,會大膽地開玩笑,甚至偶爾刺他幾句。
他也只有在她面前會因為一部言情而感動的眼眶通紅。
為什么?
——可能只是因為不想在大家面前丟面子而她恰好又嘴比較嚴而已。
會在某個時間,因為某個動作某句話感覺到對方不同的溫情和關(guān)懷,一個眼神就能了解對方的意思,十足默契。
為什么?
——也可能只是對普通朋友的關(guān)心和天生感知敏銳。
表現(xiàn)出對同一本書同一部電影的喜歡幷放棄自修時間和她在草稿本上聊天。
為什么?
——可能本來就有這樣的喜好而且天生熱情不擅拒絕。
在她不開心時講笑話,無條件答應她許多要求,面對她時笑容會忍不住擴大,對視時會不自在轉(zhuǎn)開目光,冬天也會借外套給她穿。
為什么?
那道口子越來越大,光也越來越亮,耳邊還是喧鬧的加油聲,不遠處男生穿著球服,黑色發(fā)梢滑下一滴汗水。烏云一點點散去,像是陰天就這么突兀地來突兀地消失了。
整個世界都亮起來。
如果,你喜歡的人也恰好喜歡你。
這真是一件美好的想要流淚的事。
【四】
可是初槿忘記了。
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喜歡張揚。
就像電視劇里的男女主角從來就不能好好在一起,現(xiàn)實生活中,愛情好像也必須要經(jīng)歷一點磨難。
在她還沒確定張揚究竟喜歡不喜歡她之前,已經(jīng)有別的惡毒女配來告訴她,張揚不是她可以“覬覦”的。
開學不過半學期,她就被年級上有名的“女老大”給盯上了。
走在走廊上,會有人假裝不小心地往她身上潑墨水,放學之后,會有人把作業(yè)扔到她面前讓她寫,嘻嘻哈哈地說給她換個發(fā)型卻把她的頭發(fā)剪得亂七八糟,在下雨天打電話讓她坐七八站公交車去送傘,最過分的一次,還假裝不小心地把滾燙的熱水灑在她身上。
......她不敢反抗,也沒有人敢?guī)退?/p>
因為鄒鑫鈺的爸爸是教育局局長,媽媽是學校里的副校長,鄒鑫鈺本人又和高年級的老大陸肖維他們玩的很好。
整個年級上,都沒有人敢惹她。
更別說是初槿這樣的膽小鬼。
她甚至偷偷瞞著張揚,因為不想在對方心底留下一個“可憐蟲”的軟弱形象。
所以寧愿自己忍著,也不敢和別人訴苦。
終于有一次,她給她們送作業(yè)時,因為跑得太快,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終于被堂妹發(fā)現(xiàn)了端倪。
堂妹義憤填膺地就要告訴家長,但是被她阻止了。
初槿不知道該怎么樣回答她困惑的“為什么不反抗”的問題,自己又找不到解決的途徑。
只能日復一日活在被霸凌的痛苦和得到喜歡的人一點回應的喜悅當中,惶惶不可終日。
直到有一天。
鄒鑫鈺一氣之下,喊了一幫人,把她拽進體育器材室里,打算“教訓一下”她。
初槿雖然一直被人欺負,但這種實打?qū)嵉膭邮謪s是頭一回,她驚惶之下,只能病急亂投醫(yī)地跟堂妹求助。
然后事情就開始變得一團糟。
堂妹不知道走什么關(guān)系,找來了陸肖維,陸肖維阻止了鄒鑫鈺他們之后,第二天又跟張揚說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