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庭晚,你還記得嗎?你拿影帝的那一年,圈子里特別流行混血深邃風(fēng)格的五官,我每次照鏡子都覺得自卑,所以后來去日本給鼻子放了一個L型假體,把鼻梁和山根都墊高了一點,做的不夸張,其實很多粉絲至今都不知道那段時間我鼻子動過手腳。手術(shù)恢復(fù)之后我自己覺得很滿意,所以把照片用郵件傳給你看。你回復(fù)我說,樂樂之前都那么帥了,其實不用這么完美主義啊。”
“那時候,我忽然覺得很難過?!?/p>
邢樂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被堵上一層淡淡的金光,他轉(zhuǎn)過頭,眼神中帶著迷茫。
“你好像從來不會像我這樣游移,無論什么時候你都喜歡自己,你不在乎自己的山根不夠高,也不在乎那些人怎么看你。我真的很嫉妒你,影帝的事也好,還有許多其他的,我自己也說不上來……有時候我想,是不是我其實不該和你一起進入這個圈子,你站在我前面的每一天,我都感到煎熬,我不知道我前進的動力到底是該超過你,還是別的。”
夏庭晚怔怔地看著邢樂,他們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這樣認真地說過話了。
往日里的邢樂似乎總是陽光的、溫柔的,可是此時卻顯露出一種連勉力支撐都不愿意假裝的倦怠。
他往后仰靠在沙發(fā)靠背上,嘴角淺淺地泛起了一個自嘲的弧度:“前年我拿到了一個不錯的古裝劇資源,但是那會兒又不流行混血感了,我的山根后期的形狀也不是很自然,所以我想了想,又飛去日本把假體拿出來了,覺得自己挺傻的,我那次還給你發(fā)了一封email,可是你沒有回了,我想你是沒看到。不過奇怪的是,劇播出之后竟然也沒什么人發(fā)現(xiàn)鼻子的變化,粉絲都在磕劇里的CP,其實也沒人在乎我演了什么,你說好笑不好笑?”
“樂樂……”夏庭晚根本笑不出來。
“你想發(fā)的話就發(fā)吧——”
邢樂站起身:“我說那個視頻?!?/p>
“這些年啊……渾渾噩噩地折騰來折騰去,有時候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一晃過去我都二十六了,再過四五年,就會有新的一批流量小生進來,很快這個圈子也就沒我的位置了,發(fā)不發(fā)的,其實又有什么區(qū)別?!?/p>
他理了理衣服,神情很淡,已經(jīng)很明顯是送客的意思。
只是說到讓夏庭晚發(fā)視頻的時候,語氣里竟然隱約帶著一絲解脫。
夏庭晚看著邢樂那張英俊的、帶著倦意的面孔,心里忽然感到一陣濃重的悲傷。
他出門之前猛地回頭,問道:“樂樂,我們是不是……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做不成了吧?!?/p>
邢樂微微笑了:“其實到底是我先對不起你,小晚?!?/p>
他的笑意到了眼底,隱約化起了淺淺的淚光,輕聲說:“你沒做錯什么,我只是真的不想再面對你了,看到你,我就感到痛苦,或許我只是不能面對我自己,不能承認我的失敗和渺小。咱們從此以后……就做陌生人吧?!?/p>
夏庭晚再也無法面對這一切,掉頭離開了這間房子。
逃跑一樣匆匆的腳步,每走一步,年少的記憶模糊了一分。
他們曾經(jīng)一起躺在籃球場上仰望浩瀚星空,回家的路上,他坐在邢樂的后車座上像鳥一樣迎著風(fēng)張開雙臂,他們曾經(jīng)坐在黑暗的電影院里喝一瓶膩人的鳳梨味汽水。
那些年炎熱的夏季,在風(fēng)里翻飛的白色襯衫,耳機里周杰倫的哼唱。
他少年時代的月色栽進河里,倒影一片片碎成狼藉。
歲月無歸處,時光不回頭。
……
開車回香山的十字路口,趙南殊突然緊急地踩了剎車,好在夏庭晚和他都系著安全帶,只是猛地彈了起來,誰都沒有受傷。
“媽的,搞什么?。俊?/p>
趙南殊氣得解開了安全帶沖了下去:“紅燈看不到嗎?”
夏庭晚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雖然是紅燈,可是仍有一個女人帶著小女孩匆匆闖過馬路,他這才明白為什么趙南殊突然發(fā)這么大火。
那個女人嚇得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
戴著圣誕帽的小女孩跌坐在馬路上大聲哭泣著,手里之前握著的熒光棒也掉落在了冷冷的馬路上,也幸好是冬天穿得厚實,所以才沒磕了碰了。
可是那一對天真的大眼睛淚汪汪的樣子,卻讓人看得心里一揪。
夏庭晚怔怔地看了幾秒,忽然也推開窗門走下了車,他走到被薄薄的一層雪覆蓋住的馬路中央,蹲了下來,把小女孩扶了起來。
“摔疼了嗎?”
他撫摸了一下小女孩被凍得紅撲撲的臉蛋,輕聲問。
小女孩出神地看著他的臉,過了一會兒才有點羞澀地低下頭,小聲說:“不疼。”
那女人也頓時驚得愣住了,磕巴了一下:“夏、夏庭晚……?”
夏庭晚抬起頭對女人笑了一下,然后從路面上撿起了藍色的熒光棒,只見上面“紀展!加油”的字一閃一閃地亮著。
他把熒光棒笑著遞給小女孩:“你要去看紀展的演唱會嗎?”
“嗯!”大概是因為提到紀展的緣故,小女孩很激動地用力點頭。
“我們想去場外排隊買應(yīng)援物,一時著急就……真對不起、太不好意思了?!蹦桥艘糙s忙解釋道。
“快去吧?!毕耐ネ碚局绷松碜?,他眼里的神情很溫柔,輕聲道:“小心點,不要再這樣了。”
女人牽著小女孩繼續(xù)往前走去,還沒走兩步,小女孩又回過頭,對著夏庭晚搖了搖熒光棒:“耶誕節(jié)快樂!”
她頭上小小的紅圣誕帽格外可愛,隨著蹦蹦跳跳的步伐,一抖一抖地離開了視野。
“耶誕節(jié)快樂。”
夏庭晚的聲音很輕,他站在落雪之中,像是只對自己一個人耳語般道:“對不起?!?/p>
雪色映在他的眼睛里,泛起柔軟的光。
像是在時間中穿梭而過,對著遙遠過去的一個歉意回眸。
……
回到香山時,陸秘書又來了。
夏庭晚見他出現(xiàn)倒也不意外,輕聲問:“蘇言還是不肯見我嗎?”
“先生叫我給您帶一封信?!?/p>
陸秘書避開了那個問題,低頭從皮質(zhì)公事包里拿出一個雪白的信封遞了過來。
夏庭晚卻沒第一時間接。
他看著那信封,實在是無法不聯(lián)想到最差的結(jié)果,腦中閃過了無數(shù)種可怕的可能性,甚至連遺書都想到了。
他下意識地把指尖剛搭在信封上,抬頭時卻害怕得險些忍不住要哭出來:“陸秘書,蘇言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不是,您別亂想?!标懨貢s忙搖頭,安撫道:“先生說,這封信他寫了很久了,昨晚才寫好,想對您說的話都在里面了。”
“還有就是,”陸秘書說:“先生的意思是,溫先生住在這里不是個事,您心里不會舒坦,他養(yǎng)傷什么的各方面也都不方便。晚一點先生會派人來把溫先生送到私人醫(yī)院的病房里,先生讓您別擔心,不會讓葉炳文找到他的?!?/p>
他說得倒也沒錯,溫子辰只要不被葉炳文找到,還是待在醫(yī)院里更好一些。
“先生說,您不用理葉炳文的威脅,酒駕的事……已經(jīng)過去了。他已經(jīng)和亨泰內(nèi)部徹底坦白,也達成了協(xié)定,他自愿卸任,亨泰能擔保葉炳文絕對不敢爆任何消息出去。另外,他給您留了一些東西在樓上書房的保險柜里,您讀完信,可以上去看看?!?/p>
夏庭晚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他手指顫抖著接過信封,小心翼翼地攥在了手里,這輕輕的、薄薄的信封,承載了太多太多。
這幾天幾夜下來孜孜不倦的追索,似乎終于即將抵達終點。
籠罩著他和蘇言之間的迷霧,也終于即將可以撥開一角,而他竟忽然之間有一種虛弱得近乎癱軟在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