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晚上夏庭晚找了趙南殊開車送他去張雪喬的豪宅。

TBN給他開出的價碼本身很高，這也就導致違約金的金額也相應地提高了。

再加上拍攝地點在海外，合同里提到的誤工費和宣傳費等款項也是大數(shù)目，加在一起的確很嚇人。

當然了，那個金額本來對于夏庭晚這種分量的明星來說，理論上來講雖然很肉疼，但是不至于就掏不出來。

可是夏庭晚的經(jīng)濟狀況卻早在開拍之前就很窘迫。

要買天瀾閣的房子時，他手頭基本上就已經(jīng)不寬裕，能活動的資金都拿了出來，車子也都賣了，否則那時候也不會急著接拍真人秀。

如今除了違約金之外，還要額外加上之后給公關公司那邊的后續(xù)費用，實在是捉襟見肘。

從他這邊來看，除了向張雪喬求助，也是真的沒什么別的門路了。

趙南殊的奶奶前段時間去世了，夏庭晚尋思著沒什么事就給他放了長假，但是或許是因為最近情況特殊，趙南殊還是提前趕回了H市。

趙南殊瘦了些，一邊開車一邊問夏庭晚：“還撐得住嗎？唉，這兩天我一打開微博就想罵人，在老家那邊事也都辦完了，人也待不住，想了想，還不如回來H市陪你?！?/p>

“沒事?！?/p>

夏庭晚望著車窗。

H市的天氣越來越冷，車窗上結(jié)了一層薄霜，外面的世界便顯得有些疏離虛幻，他想了一下說：“你其實不用回來的，你該多陪陪你爸，畢竟……”

“唉，也不用了。奶奶九十多了，雖說沒活到一百大壽，但這樣沒病沒痛地走了，也是壽終正寢，家里人都能接受。講道理，你給我的假時間可夠久的了，真不用再待在老家了?！?/p>

“嗯?！毕耐ネ淼吐曊f：“其實這么多年下來了，總覺得我應該更堅強一點，能對這些輿論更熟視無睹一點，可是還是會覺得很難過。被惡意剪輯、被所有人誤解，漸漸地也覺得可以忍耐，只是這一次又牽扯到了蘇言……蘇言什么都沒做錯，只是因為和我在一起，就總是被拎出來議論和調(diào)侃。我不喜歡他們那么理所當然地消費著蘇言，蘇言又不在娛樂圈，也沒賺他們的錢。”

“可我自己也有很多錯，南殊，我忍不住想到之前我被拍到和李凱文接吻的事，那時候我只顧著為自己被罵的事委屈，卻沒怎么為蘇言想過。他老是被我牽連，那樣地位的男人出來幫我澄清，然后被全網(wǎng)嘲成綠帽俠，他那時怎么受得了。唉，我這幾天總是回憶起很多的事，一想到……就很后悔、很心疼?！?/p>

夏庭晚嘆了口氣，有點苦澀地笑了一下：“算了，說的都是沒用的廢話?！?/p>

趙南殊轉(zhuǎn)過頭，神情有點復雜地看向夏庭晚：“老板，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以后總有機會彌補的。說起蘇先生，你們不是又同居了嗎？你有難處，蘇先生不可能不管。錢的事……真的還要去找阿姨嗎？你也知道阿姨的個性，難搞得很?！?/p>

說話間，車已經(jīng)停到了張雪喬豪宅的車道上。

夏庭晚沒著急進去，他下車點了根煙，和趙南殊并排靠在車門上沉默著。

過了許久，夏庭晚深吸了口氣，輕聲道：“南殊，我想靠自己一回……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努力試試?！?/p>

其實他真的很抗拒走進去。

結(jié)婚后，他也會隔一兩個月回張雪喬家看看，那時候總會在門前抽根煙，才會感到放松些。

張雪喬是他的媽媽，但這些年來，遇上了難處、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始終都覺得很難向她啟齒，哪怕是今天出發(fā)之前，都忍不住一直反復猶豫。

他寧可去無節(jié)制地給予、去滿足張雪喬那些浮夸的要求，也不愿去向張雪喬去索取任何東西。

或許是心中總覺得一開口就會失望，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說。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面對張雪喬的時候，有多么糾結(jié)和痛苦。

想到要張口要錢，哪怕那錢本來就是屬于他的，都甚至會感到窒息。

只是這一次，他還是來了。

向蘇言要錢是很簡單的事，因為蘇言愛他。

可是這一次，他卻不想那么理所當然地選擇最容易的道路。

這是他一個人的戰(zhàn)役。

他知道這聽起來很執(zhí)拗、很奇怪，也不能被外人所理解。

可是這的確是他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

他鼓起勇氣，一步步慢慢邁進了張雪喬豪華奢靡的別墅。

……

夏庭晚進去的時候，張雪喬畫著精致的妝，穿著一身深藍色洋裝，坐在起居室里在等他。

“還以為你上次氣沖沖地從這兒走了之后，就再也不打算來了呢?！睆堁﹩烫袅颂裘济?，神情有些譏諷，隨即卻又指了指她對面的椅子，說：“行了，坐吧。外面冷，我讓張媽給你沖了杯熱奶茶，吃幾塊點心。”

“謝謝?！毕耐ネ淼幕貞行┥玻€是順從地坐了下來。

張雪喬當然不是全然對他冷漠，在有些小事上，張雪喬也在意他。

夏庭晚低頭看著面前的小碟子，上面的幾種精致的小點心都是他比較愛吃的，張雪喬倒也記在心里的。

他心里竟然突然有點發(fā)酸，他想起很小的時候，張雪喬還沒有離開他和夏仲予的會殺死后，也曾把他輕柔地抱在懷里，喂他一塊花生酥，然后問他甜不甜。

那時候張雪喬也是很愛他的吧。

“叔叔的生意最近還好嗎？”夏庭晚抬起頭，勉強笑了一下問道。

“呦，還知道關心這個了，”張雪喬的語氣拔高了一點，隨即還是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也就那樣吧，經(jīng)濟形勢不好，賺不著什么大錢，維持下來還是沒什么問題的。倒是你，這幾天看到了不少你的新聞，你是怎么回事，看你好像人也瘦了？”

“工作上……遇到了一點困難?！?/p>

“我早就和你說了，混娛樂圈又不是件容易事，和蘇言結(jié)婚之后，不如就慢慢淡出。說白了，你演戲演一輩子又能賺幾個錢？頂不上人家開發(fā)一塊地的零頭。”

夏庭晚張開嘴，本來想要解釋他的困境。

可是看著張雪喬交疊在一起顏色鮮艷的指甲油，卻覺得好像是失語了一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

“說起蘇言，上次我不是發(fā)微信讓你再好好跟他說說嗎？離婚了也不是不能重婚，你跟人家把身段放低點，聊聊過去的回憶，服個軟道個歉，怎么就這么難？現(xiàn)在你們剛分開，一切還有得挽回，你該干的事不干，偏偏這當兒跑去泰國拍什么節(jié)目，真是拎不清。”

張雪喬提到蘇言頓時越說越起勁，正想要喝口茶繼續(xù)時，還是被夏庭晚打斷了。

“媽……”

夏庭晚努力讓自己平靜，他抬起頭看著張雪喬，遲疑了一下，輕聲說：“我今天來，是想跟你商量點事?！?/p>

“什么事？”

“我簽的那個節(jié)目和我發(fā)生了點矛盾。需要付一大筆違約金，我現(xiàn)在狀況不太好，手里是真的拿不出這筆錢。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把這套房子出手……”

“你在說些什么？”

張雪喬一下子驚詫地瞪圓了眼睛。

夏庭晚的手指握著溫熱的奶茶杯，可是指間卻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氣，努力試圖繼續(xù)道：“我是說，想讓你們把這套宅子出手，錢我不要全部，只分一半就行了。其實這片住的都是頂級富豪，你們之前也說過，跟他們不太合得來，不如就換一套小的，住的也舒心些?！?/p>

“不可能?！?/p>

張雪喬啪地一下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房子買的時候，已經(jīng)說的很清楚了，是你買了贈與我們，證上寫的也清清楚楚是我和你繼父的名字，怎么處理是我們來決定的。對，你是出了錢，但是我和你繼父辛辛苦苦養(yǎng)育你這么多年，你發(fā)達了，孝敬父母也是應該的，沒道理事后后悔了回頭要逼父母賣房?！?/p>

“我不是逼……”

夏庭晚看著張雪喬。

這個女人保養(yǎng)得當，雖然四十多歲了，可是仍然看起來很富態(tài)年輕，只是突然尖刻起來的聲音，激動起來的神情，都讓他感到心口一悶。

夏庭晚語聲微顫，頓了頓才繼續(xù)道：“我不是逼你。只是這么多年，叔叔和你的車都是我買的，宅子的傭人、安保、司機什么的，也是從我賬上走。我不是不愿意給你花錢，花都花了這么多了?！?/p>

“那又怎么了，你這是要跟親媽算總賬了？”張雪喬高聲反問道。

“我不是算賬……”夏庭晚把手放到了桌子下，一只手無意識地狠狠掐著另一只手背上的的皮肉，直到掐得陣陣發(fā)痛：“只是我現(xiàn)在真的需要幫忙，如果不是沒辦法了，我真的不會來找你。我不是要你的錢，我只是想拿回我之前賺的一部分錢應急。”

夏庭晚說到這里，眼神里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哀求，輕聲說：“媽，這段時間……我、我真的很難?！?/p>

他真的很艱難。

他說不出更柔軟更能打動人的話了，他已經(jīng)覺得自己的臉皮都快要因為羞恥而發(fā)燙了。

哪怕早就隱約知道，他和自己的母親求助時，結(jié)果就會是這么的難堪。

可是他真的很難，他真的很難。

他被那么多人罵，他很缺錢，他不知道張雪喬能不能明白，他真的很渴望她能明白。

哪怕只是對她的兒子有那么一點點的憐愛和疼惜。

張雪喬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蘇言呢？”

夏庭晚楞了一下：“什么？”

“你打給他，”張雪喬像是想到了什么妙招，斬釘截鐵地說：“現(xiàn)在就打，跟他說你付不起違約金的事?！?/p>

夏庭晚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張雪喬，：“我有什么資格去和他要錢？”

“什么資格不資格的，你打就是了，我就不信，蘇言還能忍心不給你。”

張雪喬雖然是平視著夏庭晚，可是卻好像居高臨下：“他一定會給你。”

夏庭晚一時之間覺得腦子里一片混亂，他喃喃地說：“你是不是瘋了？蘇言為什么要幫前夫賠錢？”

“嘁，前不前夫的，一個稱呼而已。他舍不得你的，他永遠不可能不管你。”

張雪喬的語氣很不屑。

不知為什么，她明明是那么趨炎附勢的一個人，可是提到蘇言時幾乎有種毫無根據(jù)的跋扈和倨傲，很武斷地說：“聽媽媽的，打給他，叫他拿錢?！?/p>

夏庭晚簡直不敢相信張雪喬能說出這么可恥的話——“叫他拿錢?！?/p>

他整個人的身體都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嘴唇都因為憤怒而發(fā)木，幾乎毫無知覺，吼道：“張雪喬，你清醒一點——從上次你那樣對蘇言，我就覺得你有病。他已經(jīng)和我提了離婚了，我們已經(jīng)沒有關系了！他不欠我的，更不欠你的。你到底憑什么對他頤指氣使，甚至你知道現(xiàn)在，還覺得他要無條件地保護我的？到底是什么給你的底氣？”

“我不清醒？我有病？我和你說過多少次，無論你犯了什么錯，只要你肯去求饒，蘇言一定會回來。你就是不信，就是不信！這種身價的富豪牢牢攥在你手里，你還能把自己搞成這副狼狽樣子，我怎么養(yǎng)出你這個蠢貨?！?/p>

張雪喬猛地站起來，克制不住地尖聲喊道：“我告訴你夏庭晚，他蘇言不可能會舍得和你離婚。他要是舍得，當初就不可能主動提出簽——！”

張雪喬說到這里語聲忽然戛然而止，似乎是提到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卻一下子失去了底氣，沒有再繼續(xù)。

“簽什么？”

夏庭晚看著張雪喬，茫然地問道。

張雪喬本來很是囂張的氣焰霎時間剎住了，她沉默了一下又坐了下來。

夏庭晚抬起頭，執(zhí)拗地又問了一遍：“簽什么？”

“告訴我，他簽了什么？”夏庭晚見張雪喬依舊不肯回答，神情也克制不住地激動起來：“你說啊——！”

張雪喬被夏庭晚突然抬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有些驚慌和不安，下意識地說道：“也沒什么……”

她說到這里，像是突然泄了氣，低頭抿了一口奶茶：“都過去那么久了，現(xiàn)在說這些給你聽，其實真的沒多大意義?！?/p>

“有沒有意義不是你來決定的。”夏庭晚一字一頓地說：“我已經(jīng)離婚了，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你都應該告訴我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