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福緊張得臉皮都繃緊了,趙輔對他說話,他便立刻回應(yīng):“奴婢覺著,陛下寫得極好。”
趙輔點點頭:“朕也覺得,朕寫得極好?!?/p>
將毛筆扔在一旁,趙輔坐在御座上,懶洋洋地問道:“趙尚去了?”
善聽:“去了?!?/p>
“趙敬和趙基呢?”
“也都到了?!?/p>
趙輔張了張嘴,又倏然閉上。許久后,他悠然地說道:“朕呀,覺著這時候,該是有人到福寧宮了吧?!?/p>
話音剛落,御林軍首領(lǐng)阮奉便到了福寧宮外,跪地求見。趙輔將他宣進屋,他站起身走了兩步,眼神中難得有了一絲不舍和掙扎,然后他才小聲地問道:“如何了?是趙尚,趙敬,還是趙基?”
阮奉遲疑片刻,拱手道:“三位皇子都在紫宸殿中,等待發(fā)落?!?/p>
趙輔身體一震,僵在原地。
下一刻,他問:“都在?”
阮奉:“是,都在。”
“怎么會都在?!”
阮奉:“是……是左相大人單人匹馬先進了昭德門,二殿下未曾放箭,所以如今……都在紫宸殿中等著陛下了。”
趙輔頹然一倒,坐在了御座上,茫然地望著桌案上的那四個字。
不問蒼天。
善聽和尚撥弄著佛珠,聲音一如往昔,從迷霧中飄來:“業(yè)障是因,破障為果。愛欲之人猶如執(zhí)炬逆風(fēng)而行,必有燒手之患。但因妄想執(zhí)著,不能證得。施主,阿鼻之下,荊棘地獄,終究唯你一人?!?/p>
趙輔猛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善聽,殺念畢露。
慈眉善目的圓臉和尚依舊淡然誦佛,不喜不悲。
一夜金戈戰(zhàn)鼓,右相府中,廚房早已不再上菜,唐慎和右相卻一直坐在桌旁,睜眼等了整夜。
東方既白,圓日初升。
官差小跑著進了右相府:“稟大人的話,刑部尚書耿大人半個時辰前入宮了?!?/p>
王詮驚訝道:“耿少云?他怎的入宮了。昨夜宮中的事,到底如何了?”
這官差只是奉了王詮的命,到該去的地方領(lǐng)消息,沒得到的消息他自然說不出來。王詮揮揮手:“下去吧。”
“是?!?/p>
唐慎看向他:“叔祖,宮中到底是發(fā)生何事了?”
王詮無奈道:“你啊,就算問了,我也不知曉呀?!?/p>
唐慎面露尷尬。
王詮:“只是耿少云進宮,倒是出乎我的預(yù)料。他竟然會進宮,難道昨日之事,有了轉(zhuǎn)機?何為轉(zhuǎn)機?”王詮來了興致,可他冥思苦想,終究不得要領(lǐng)。
而他自然也不知道,福寧宮外,紀(jì)翁集穿著一身略顯老舊的官袍,在大太監(jiān)季福的帶領(lǐng)下進了殿中。他剛進殿,便聞見裊裊檀香,煙霧繚繞,不得清靜。紀(jì)相也不抬頭,就這般垂目站在殿中,靜靜地等著。
良久,一道人影從簾子后走出,他走到紀(jì)相的跟前,靜靜地望了許久。
嘆息聲仿若從遠處響起:“重明啊?!?/p>
左相紀(jì)翁集,字重明,取自《周易》:“重明以麗乎正”。
紀(jì)相緩緩抬起頭,他真誠地說道:“臣紀(jì)翁集,拜見陛下?!?/p>
趙輔溫和地說道:“你怎的進宮了?!?/p>
“臣關(guān)心陛下龍體?!?/p>
“朕覺著身子不錯?!?/p>
“陛下龍體康健,臣滿心喜悅?!?/p>
君臣二人無言相對,誰也不知過了多久,殿中燃著的龍涎香已經(jīng)燒盡,漸漸涼了。
“重明啊,你與朕君臣二十余載,朕忽然覺著,怎么看不懂你了?!?/p>
紀(jì)翁集低著頭,不卑不亢地說道:“臣亦從未看懂過陛下。”
砰!
一只茶盞直直地砸向紀(jì)翁集的額頭,將他砸得頭破血流,落在地上,碎裂成數(shù)塊。紀(jì)翁集畢竟年歲大了,突然被砸這一下,他一個踉蹌,險些倒地,但他穩(wěn)住了身形。
趙輔急促地笑了聲,聲音尖銳:“你不懂朕?”
鮮血流了一整張臉,紀(jì)翁集抬起臉龐。那張臉上滿是皺紋,溝壑縱橫,可雙眼卻凌厲清醒。他滿臉是血,聲音卻十分平靜,他緩慢地說道:“是啊,臣不懂。臣不懂二皇子做錯了什么,被您選為叛黨。臣亦不懂,四皇子、五皇子又做錯了什么,您要致他們于死地?;⒍旧星也皇匙樱羧换首咏运?,這大宋江山,您辛辛苦苦從他人手中奪得的江山,是要拱手讓給誰?”
“趙敖?趙瓊?”
“難道您忘了嗎,這天底下姓趙的,早已被屠戮殆盡,如今只剩下景王一脈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