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唐慎和徐慧一路向北， 來到沙洲縣。找了一會兒， 便找到趙舉人家。

徐慧拿著書正要敲門，只聽里頭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唐慎與徐慧互視一眼，徐慧敲響門， 一個身穿白色孝服的婦人前來開門。見到門外的唐慎二人，這婦人目露困惑，她一低頭， 發(fā)現(xiàn)唐慎和徐慧的內(nèi)衫都穿的是白色麻衣， 竟然也在披麻戴孝。

婦人問道：“二位公子不知是來找誰的?！?/p>

唐慎道：“我們來找趙舉人。去歲此時，我曾與梁博文梁先生一起來過沙洲縣， 找趙舉人借過一本書。便是這本書?！?/p>

徐慧將書雙手奉上。

婦人身后，走來一個中年男子， 他和那婦人一樣哭得雙眼紅腫。他接過書，對唐慎道：“我記著的。您是梁大人的學生， 聽聞去歲童試拿了小三元。只是可惜你們來晚一步，前幾日我爹已經(jīng)走了。多謝你們來還書?！?/p>

屋子里停放著一口棺材，剛才這男子和婦人正是在守靈哭喪。

唐慎道：“可否讓我們進來， 給趙舉人上柱香？”

“請?！?/p>

唐慎和徐慧進了屋， 兩人各自給趙舉人送了一炷香。

徐慧道：“趙舉人是怎么走的。”

這話一落地，那男子和婦人都哭泣掩面。男子道：“我爹是四日前自縊身亡的！我早就知道，梁大人走了，羅大人走了，這般多的大儒都走了， 爹在二十年前就不想活了。然而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那日夜里我爹偷偷拿了麻繩，上吊走了！”

唐慎和徐慧怔在原地。

經(jīng)過這男子的解釋，他們才知道，這趙舉人竟然也勉強算是個松清黨人！

二十六年前，松清黨還不被稱為松清黨，還不是結(jié)營黨派，只是個被天下讀書人向往的年輕學會。誰人不想進松清黨，向天下大儒們表達自己的敬仰之情。趙舉人有幸去過一次松清文會，也是在那時他與梁大儒有過一面之緣。

鐘大儒被關(guān)入天牢后，趙舉人仕途失意，屢次被人陷害，最終落得這般田地，只能回家鄉(xiāng)耕田營生。

唐慎這才明白，為何趙舉人身為一個舉人，家境如此困頓。他第一次見到趙舉人時就覺著奇怪，沒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

“天下人都知道，鐘大儒走了，七位大儒隨他而去?？商煜抡l人知道，我爹也隨他們一起走了！”男子悲痛欲絕，以頭搶地，“爹，您糊涂啊，您怎可丟下我和惠娘，獨自走了??！兒還未曾給你養(yǎng)老送終??！”

唐慎和徐慧無言以對，兩人離開趙家。

徐慧：“不知天下還有多少人，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悄悄地一條白綾去了。士子氣節(jié)，一腔熱血，可歌可泣?！?/p>

唐慎張了張嘴，終究沒有開口，他緊緊握住拳頭。

先生，您覺得值，可這真的值嗎！

兩人乘車要離開沙洲縣，唐慎遠遠瞧見香山。還記得一年前他與梁誦來到沙洲縣，師生二人一起登山。唐慎：“且停下吧。愚之，我想去爬一爬那座山。去歲我和先生來到此地，便一起爬過那座山。”

徐慧：“好，只是我還有事要辦，不能等你?！?/p>

“無妨，我自己回姑蘇府?！?/p>

徐慧點點頭。

唐慎下了馬車，獨自向香山走去。

越過桃花澗，走過采香徑，唐慎攀巖山壁，來到了山頂。站在山巔，俯視小半片姑蘇府風光。遠處有農(nóng)家炊煙，近處是松海林濤。層云流轉(zhuǎn)，百鳥生鳴。

唐慎站在山巔，久久佇立。

良久，他高聲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景，大也。”

“則，理也。”

“先生，你知我向來謹言慎行，可我亦從來謹小慎微，哪怕口出大志，從不有大抱負，只求小家，沒有大家。”

“景則，景則！”

唐慎張開口，卻欲說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