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樣沒大沒小地打鬧慣了,梁穹根本沒放在心上,還為孟筠挾菜。孟筠卻默默放下筷子,待兩人鬧夠了,對成璧問道:“江公子少年時,曾在碧州銅山派學藝,不知師從何人?”
“我?guī)煾甘倾~山派木長老?!?
孟筠點頭:“木前輩之名,下官也有所耳聞。原來禁軍統(tǒng)領柳賀大人是公子的師姐?”
成璧只聽過這個名字,卻沒見過柳賀,更不清楚孟筠為何突然這么問,實話答道:“是,不過我沒見過柳大人?!?
“沒見過?”孟筠狀似意外地挑了挑眉,對他道,“下官沒記錯的話,國朝自古有制,皇室禁軍及各宮府侍衛(wèi)長,皆要定期接受禁軍統(tǒng)領考核,成績評定良好方可連任。江公子在公主府任四年侍衛(wèi)長,竟未見過柳大人嗎?”
他突然的詰問把成璧弄蒙了,下意識看了眼前橋,前橋馬上打掩護道:“啊,是我不讓他去的,他雖是侍衛(wèi)長,畢竟也是我卿子……”
孟筠面帶微笑,不疾不徐地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近侍為人卿子,也需遵守定例。圣上后宮中有位穆皇卿,少時乃凝云堂選送的近侍,圣上即位后,他由近侍提為皇卿,仍舊每旬去柳大人處報道,同禁軍一起接受考校。江公子既是先皇親選,又由皇元卿擬定為侍,想必于宮規(guī)更無例外?!?
他一席話說得成璧面紅耳赤,前橋也有些尷尬,卻找不到話去幫成璧反駁。孟筠說罷,起身離座,對成璧和前橋躬身施禮道:“殿下,江公子,方才下官酒后失言唐突,還請公子莫要怪罪,下官當罰三杯?!?
成璧面色很不好看,卻礙著理虧無法發(fā)作,只得佯裝大度,以茶代酒與他碰了杯。孟筠說著只有一杯的量,一點不含糊地又喝三杯,也沒見他上頭。
前橋怕成璧難堪,半開玩笑道:“孟少司……若日后為人卿子,治家當是一絕啊?!?
孟筠忙道:“豈敢豈敢。下官失言,再罰三杯?!?
前橋連忙攔下,嘴上說著不必,心中卻疑惑不已。他向來謙和,為什么突然和成璧過不去……成璧干什么惹到他了?
難道就因為成璧剛才兇了自己?
可是成璧和她頂嘴不是一次兩次,魏留仙在的時候,成璧想發(fā)脾氣也都發(fā)了,她更是不拘小節(jié),早就習慣這種相處方式?;蛟S在孟筠看來這是不恭敬的表現(xiàn),他才想提醒成璧的?
可是,可是……成璧怎么樣,關他什么事?
前橋舉杯掩飾自己的表情,陷入一些理不清卻不禁遐想的疑惑。這是孟筠維護她的方式嗎?他是以什么立場維護她的……他,對自己有意思嗎?
——
3.
小小插曲之后,眾人也算酒足飯飽,梁穹受命送孟筠回宮。夜深不便動用馬車在宮禁附近走動,兩人也都喝了些酒,便徒步而行。
秋風漸寒,孟筠望著薄云道:“看來要下雪了。初雪之前,公主府剛好可修整完?!庇謱Τ聊牧厚返?,“今日越俎代庖多了句嘴,希望你不要介意?!?
梁穹道:“不會。其實筠兄所言,也是在下的心里話?!彼钗豢诶錃猓志従復鲁?,“成璧為侍衛(wèi)長以來,雖也算嚴于律己,但與其他府近衛(wèi)比照,其實并不合格。他自己不知,公主也縱容,我為庶卿,說話多有不便?!?
“你這位置坐得不易?!泵象薜?,“平日里要與他們互相關照,自然不可過于苛責。這些得罪人的話,我來替你說就好?!?
“如此,謝謝筠兄了?!?
孟筠笑道:“不必謝我。我是為你,更是為她。你們妻卿日子還長,何必因此小事產(chǎn)生嫌隙?縱然不滿我這個外人的‘無心之語’,她也不會遷怒于你?!?
梁穹聽他此言,驟然有些慚愧,見宮門就在眼前,停下腳步道:“筠兄……難道不想回到公主身邊嗎?”
孟筠奇道:“你問出這話,倒像是頭一次認識我?!?
梁穹知道以他的心性和抱負,定然不肯隱身后宮之中,當個籍籍無名的玩物??煞彩露加欣?,對方不是別人,是與他從小相伴的魏留仙,是他在葆懿宮中、甚至其后留在禁中的唯一理由。
他還是想打探孟筠的真實想法,可孟筠偏偏賣關子,并不給他吃定心丸。
“我對她好,有很多種方式,并非只有當使奴一條路?!泵象蘅闯鏊撵罱K還是開口道,“我答應過你,牌子會還的,請你放心。宮門已至,留步吧?!?
梁穹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些不舒服。這些感受很大程度上來自對內心真實自我的審視。他希望孟筠對魏留仙無私幫助,甚至幫他排除異己,可想到孟筠對接近會分走為數(shù)不多的愛,又不免介意。
可如今,自恃的容人氣量和良好修養(yǎng),竟在孟筠胸襟面前有些抬不起頭。
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嗎?
——
4.
那邊梁穹在送孟筠回去,這邊成璧還在氣惱,前橋坐在他身邊好一頓甜言蜜語:“你不必管他說了什么,像從前那般就好。他是誰啊,管得了我們嗎?”
成璧驟然怒視她,心道孟筠有這樣的底氣,還不是怪你那塊牌子!你現(xiàn)在倒好,忘個干凈。
前橋不知其中緣故,還以為他氣自己不幫他說話,好言道:“孟筠是第一次來吃飯,不知道你的情況,話說得過了些。不知者不怪,咱們也不用聽他的,你還照以前那樣就好呀。我對小郎君喜歡得緊,沒有任何不滿?!?
還“不知者不怪”,孟筠明明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他就是故意給自己難堪。成璧進府以來還沒吃過這樣的虧,當初飛揚跋扈的明庚都沒敢招惹他,向來只有魏留仙能給他氣受。
一想到被人抓住把柄挑刺兒,心中仍舊不悅,悶悶道:“我去睡了。”
前橋以為他要生氣好一段時間,第二天早上起來又去哄他,沒想到成璧不見了。
“他去哪了?”
前橋去問梁穹,梁穹答道:“成璧一早進宮去了——去找柳大人報道。”
哈?前橋十分驚訝,問道:“你叫他去的?”
“他自己要去的?!绷厚氛f罷,又笑道,“其實,殿下給的體恤未必是成璧想要的——他最初可沒打算做使奴,一直想做您的護衛(wèi)來著?!?
前橋咋舌,孟筠不過說了一句話,他是賭氣還是什么,值當記掛成這樣?可同時又隱隱覺得,成璧有些變化也好。他如果早被正確引導,也不至于陪著魏留仙做出這么多出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