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上次登門邀請后,趙熙衡來公主府拜訪算是上了癮。他也不是次次都有要緊事,但總能找到理由到府中坐一會兒,把成璧煩得夠嗆。
梁穹也煩,因趙熙衡每次都以拜訪自己之名入府,讓他出來接引,再拋下他自顧自去找前橋。于是他找準時機,故意安排羅子昂陪前橋小坐,專門讓其撞見,惹其不悅。
可此人臉皮厚得可以。趙熙衡起初愛變著法嘲諷羅子昂,見他不理自己,也覺得毫無趣味,于是視他如無物。此舉算是中了羅子昂下懷,對他也只依禮作揖,此后再無一句話說。
但羅子昂性格本就冷淡,縱然被對方無視,也絲毫不會尷尬。趙熙衡則不同,受冷遇多了,總以為對方是在挑釁,又找不到理由像對成璧一樣痛痛快快打上一架,因此愈發(fā)郁悶。
可再一想,這幾次來府連寧生的影子都見不到,不過一把匕首之傷,總不至于養(yǎng)了許久都沒好,便猜著是前橋不容他,將他安置在別處了。
如此也算成功擠兌走了一人,他心情又快活了些。
——
2.
按照節(jié)例,過幾日原是傳統(tǒng)藏豐時節(jié),只因今年多地欠收,女皇有意簡辦,便不與元卿親臨,只讓前橋為主的二十多位年輕貴戚至京郊田野祭祀,品嘗豐獲,慰問農人。
所來貴戚以公主為尊,次為安吉,舉行完祭祀后土典禮,兩人也順理成章地行在一塊。
前橋披著微厚的風氅,按照禮官的牽引策馬走在最前,安吉落后一個馬頭緊隨其后。其他貴戚難得聚在一塊游玩還不受束縛,都相伴談笑,唯獨她單獨對著安吉不知說些什么,只好裝作高冷沉默。
穿著草制衣鞋的農人跳罷古老的娛神之舞,將豐收得來的五谷中擇取最大顆粒蒸熟奉上,由前橋代表圣上品嘗。其余食物則分給其他貴戚,最后由宮人們發(fā)放圣上賞賜的錢幣衣帛。
前橋聽見安吉在耳后幽幽道:“姊姊騎術生疏了不少?!?
前橋下意識拽住馬韁。幸好藏豐禮只需在田畔騎馬緩行,自己還能獨自應付。若是游獵之類,還真要成璧陪著才行。想到這里,突然害怕安吉在她背后使什么壞,干脆放慢了馬速,與她行在一處。
“最近騎馬少,難免有些生疏?!?
安吉笑道:“去羅塢不需騎馬?難道姊姊乘車去的?”
得知她在算這個賬,前橋嘴角抽搐起來:“怎么去的……你問問你家郡卿就知道了。你也該多抽空陪陪他,免得他無聊,老去我府里找梁穹玩,我還怪煩的?!?
安吉輕聲嗤笑道:“他找的是誰,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你們過去恩怨我管不著,我只知道熙衡并非無禮之人,你身為公主,也不該有逾矩之心,否則是給圣上蒙羞。”
她一席話讓前橋不知該從何處吐槽。趙熙衡還不是無禮之人嗎?他對著你有禮,對著我儼然公主府半個主人,梁穹、成璧都鎮(zhèn)不住他,牛逼哄哄的,不知多無禮呢……
可是這話不能說出口,說了像是挑釁。前橋無意和她爭風吃醋搞雌競,郁悶道:“我對郡卿沒想法,也沒逾矩過,至于給我皇姊蒙羞,更是無從談起。你吃醋就說吃醋,扯些旁的干什么?!?
“你當我是吃醋?”安吉恥笑道,“我和你不同,趙熙衡怎樣,我一點也不在乎。當初若非你一意孤行,而圣上有意保全你,我也不會成為兩國聯(lián)姻的犧牲品。你當我愛趙熙衡嗎?難道我就愿意把人都遷去別院,只為娶他?”
前橋呆住,又聽見安吉道:“以身維護圣上顏面、為你善后的人是我。你有沒有想過,為何今日代替圣上嘗豐的是你而非載寧,是因載寧年紀小嗎?圣上苦心如此,你所行當真對得起她嗎?”
她說罷,冷冷看了前橋一眼,不顧念尊卑率先離開。眾貴胄以為典禮已經結束,紛紛呼嘯策馬,經過前橋身邊行了禮,便相繼追逐笑鬧遠去了。
唯有前橋依舊緩行,一方面是騎術有限,另一方面,自己也需要時間梳理安吉的話。
安吉的敵意,莫非不是由于嫉妒,而是出自女皇的偏袒,和魏留仙的不求上進?
好像全天下都知道女皇給魏留仙創(chuàng)造了多少機會,她卻偏偏要躲。她在躲什么???
——
3.
梁穹等人本在外圍等著前橋,可眾女貴都策馬過去了,還不見前橋身影,便過來尋找,只見前橋正在一伙宮人簇擁中放馬緩行,神色像在發(fā)呆。
“殿下,”梁穹率先趕到,擔憂問道,“您怎么了?”
“啊……沒事?!鼻皹虿恢獜暮握f起,抬眼看見成璧身后閃出一個人來,頓時不耐煩起來,皺眉問道:“你不跟著安吉,來我這兒做什么?”
“她們都在賽馬,我看你不在,有點擔心,就過來看看?!壁w熙衡回答得理所當然,讓前橋頭疼不已:“你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我是你妻主嗎?你跟著我像話嗎?”
趙熙衡因她突然的脾氣錯愕地勒住韁繩,先是看看她的臉,又往后看看早就跑沒影的眾人,脾氣也上來了:“嘿,我好心為你……”
“罷了,別吵架??で湟彩呛靡?,既然來了,就一起走吧。”倒是梁穹出言為趙熙衡解圍,他行在前橋身側,觀察她的面色,道:“殿下可是騎馬疲倦了嗎?”
“嗯?!鼻皹蚝鴳鹨宦?,在農田前駐足,一邊放松因儀典僵直的后背,一邊觀察田間忙活之人。和她所熟悉的社會相似,做整理秸稈等粗活的仍以男子為主,女子有者幫忙出力,有者送來飯食。
幾人沉默了一陣,趙熙衡突然指著田間幾人道:“我們做個猜吧,猜猜這三人是什么關系。”
前橋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一位男子正將背后的麥桿放在地上,他身邊一名女子在幫他的忙,另一名女子則在盛粥。
“左不過是他妻主和他姊妹,或者是妻主的姊妹?!?
趙熙衡笑道:“要我說,這兩位女子都是他老婆。”
前橋斷然否認:“你當是在興國嗎?”
趙熙衡則信心滿滿:“那你們隨我去問。先說好,若我贏了,該當如何?”
前橋沒心思跟他打賭,更沒精力處理他那些花花腸子,冷聲道:“我不知你贏了如何,若是你輸了,就別跟個狗皮膏藥一樣貼著我。除非我找你,別在我面前晃悠?!?
趙熙衡抿了抿嘴,不服輸?shù)溃骸昂?。輸了我聽你的,若我贏了,你也要聽我的?!彼掍h一轉,語氣微微軟下來,“若我贏了,你別再趕我走。我向來和她們玩不到一塊去,你是知道的。我跟著安吉又要同她逢場作戲,她也厭煩。總之除了這里,我只能孤身一人,沒什么可去之處了?!?
梁穹默默看著趙熙衡,心中感嘆,他向來自尊心何其強烈,竟也肯為心中之人做出這等垂頭喪氣說軟話之舉??汕皹蜻€是不肯買賬:“你我終究身份有別,你如果不是郡卿,咱們一塊兒玩也沒什么,可你已經是她人卿子,縱然你不怕閑話,我也是怕的。”
趙熙衡聞言又有生氣的征兆,卻沒發(fā)作出來,只是帶著不甘同她對視。梁穹卻暗暗垂下眼眸,思緒不知飄去何處。
想起早些年的時候,為了趙熙衡,她也曾這樣毫不留情說著傷人的狠話。如今換了個角度看這場景,總覺得狼狽得丟盔棄甲的趙熙衡像是當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