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經(jīng)歷過幾番生死、體驗過親情寡淡之人來說,擁有與自己血脈相通的孩子顯然是一件特別讓人不敢相信的事。
因為難以置信,所以總會慌張無措,患得患失。
以前肚子沒大起來還沒有這么多感觸,如今肚子一天天變大,還時常會有異動,顧景愿就越發(fā)手足無措。
龍彥昭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九五之尊側(cè)過頭,耳朵輕輕貼上他的小腹,似是要去聽里面有沒有動靜。
顧景愿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哆嗦了一下,但依舊站立在那里,沒有躲。
皇上側(cè)耳傾聽的時候,顧景愿就垂眸看著。
桃花眼里閃現(xiàn)著一絲好奇和探尋的光芒,顧景愿的耳際變得有些發(fā)紅。
他緊抿唇角,見龍彥昭半天都未開口說話,不禁問道︰“聽出什么了么?”
聲音很小,又細(xì)又軟。
“嗯,聽見了?!饼垙┱堰肿焐敌ΙU“他們說很喜歡父王,也很喜歡父皇?!?/p>
顧景愿︰“……”
明知對方是在開玩笑,顧景愿卻笑不出來。
他只是面色由白轉(zhuǎn)紅,又一路紅到了耳根。
下意識地低頭垂眸,又不小心跟下方皇上明亮的雙眸相對……顧景愿忙錯開目光。
潔白的齒貝在下唇處輕咬,向陽王不自然道︰“快起來罷,要……晚點了?!?/p>
“好。”
見顧景愿這是又不好意思了,龍彥昭也不逗他。
起身以后他開始給顧景愿穿衣裳。
皇上以前沒伺候過什么人,給人更衣這活兒還是近幾個月才學(xué)會的。
一開始皇上也是糙手糙腳,穿不利索。
現(xiàn)在倒是很會了,簡直比給自己穿朝服還要熟練。
起初顧景愿覺得自己沒脆弱到那種程度,不需要皇上為他更衣,便拒絕過幾次。
后來龍彥昭堅持,每天早晨起身以后都要圍著他轉(zhuǎn)不肯罷休,他也就由他去了。
到了如今,這已經(jīng)成為早晨二人上朝前的一絲情趣。
顧景愿也習(xí)慣被龍彥昭擺弄著——對方連他自己抬手都不允許,說不舍得。
有時候想想,真怕時間長了自己連如何穿衣都不會了……
一層層衣裳穿套起來,最后套上那件朱雀圖案的朝服。
穿這種制式的朝服比穿所有衣裳都繁瑣,但龍彥昭卻展現(xiàn)出了空前的耐心,細(xì)致地幫顧景愿系好每一條衣帶,圍上腰帶,又細(xì)心整理他腰上的絡(luò)子,為他穿鞋襪。
皇上做得很認(rèn)真。
一邊這樣做著,他一邊還說︰“過段時間阿愿的腰帶便不能在系這么緊了,知道么?”
皇上很早以前便不同意顧景愿再系腰帶,但顧景愿習(xí)慣那樣束緊腰身,而且那會兒又沒有顯懷,便依舊如往常一般穿衣。
如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肚子變大,他也不敢再那般勒緊,于是乖乖點頭︰“好?!?/p>
龍彥昭聞言滿意了。將顧景愿周身都打理整齊,他才猛地起身,開始用極快的速度穿自己的衣裳。
等兩個人都換好了衣裳,寢殿大門開啟,二人并肩,在晨曦中雙雙向前面的正殿走去。
龍彥昭外表既有年輕人的朝氣,又有一國之君的霸氣,器宇軒昂,張狂恣意。
顧景愿舉止得體端莊、面龐沉靜如水,像一輪明亮圣潔的新月,耀眼又不染塵埃。
這樣的兩個人并肩走在一起就像八卦盤上的陰與陽,又像天上的日與月,單拿出來都是一表人才無人可比,站一起時又無比契合,仿佛天造地設(shè)。
珠聯(lián)璧合。
幾乎所有被他們從面前經(jīng)過的百官都是這樣想的。
時辰到了,封王大典很快開始。
為了防止站得時間過長顧景愿會累,儀式在龍彥昭一手安排下已經(jīng)簡化為祈福和授印兩個階段。
向上天祈福的過程必不可少,但過程也不必太繁瑣。
到了授印階段,金鑾殿中顧景愿只身上前,走過幾層臺階來到了龍彥昭面前。
他朝服上的朱雀圖案閃耀,栩栩如生。
將同樣以神鳥圖案作為裝飾的金印送進(jìn)顧景愿的手中,龍彥昭氣沉丹田,揚聲道︰“朕身負(fù)天命,登基八年除惡黨、平邊疆,日夜難眠,殫精竭慮。期間承蒙上天眷顧,得向陽王如此之幫手,能與朕共同協(xié)理江山,相濡以沫生死相依,實之朕之幸事,大宜朝之幸事!”
皇上話音落下,緊接著百官朝拜,山呼皇上萬歲,向陽王千歲。
今日這場儀式,但凡是稍微眼尖一點的大臣都已經(jīng)琢磨出了一些門道。
——從向陽王今日所穿的朝服,還有他手中所拿金印便可看出,皇上哪里是單純與向陽王同擁天下,他是在向全天下宣布,這是他們的皇后!
如若不然,怎么其他能夠作為標(biāo)志的靈獸不選,偏偏選了這比鳳凰還要古老的朱雀神鳥!
人說龍鳳呈祥,那真龍和朱雀在一塊兒,豈不是比鳳凰還要高上一等?
這哪里是什么封王大典,說封后還差不多!
眾臣仰望著金鑾殿上首,一個坐龍椅,一個坐朱雀椅的皇上和王爺,都不禁心生感慨。
兩年前誰又能想到當(dāng)初那個不言聲不言語的顧大人,竟然直接打開了一道歷史先河,一路走到如此高位之上!
不過連從前的攝政王都被唬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如今皇上的左膀右臂——廣平王和右丞相又都力挺著這位,眾人心中對于這位面龐過于俊秀、卻從來過分低調(diào),深不見底的向陽王也都充滿了敬意。
那是一種對未知的恐懼。以及對難以琢磨的實力的敬畏。
因為摸不透,所以不敢輕易招惹。
因為覺得實力相差甚遠(yuǎn),所以自然崇拜,反而沒有人會心生妒意……
眾臣正式跪拜過后,便到了宴飲時間。
三月春寒乍破,御花園結(jié)冰的荷花池已經(jīng)化作一池春水。
只是溫度還有些涼,沒到百花盛放的時候,但卻也絲毫不影響皇上的好心情。
大紅的燈籠點滿了宮廷的每一個角落,喜慶的絲竹之聲不絕于耳,貫徹整個皇宮。
龍彥昭“順應(yīng)天命”,大赦天下,不僅參加這場宴飲的文武官員都或多或少得了些封賞,連宮中的宮人們都領(lǐng)取到了不少賞賜。
尋常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的后宮竟憑空變得紅火熱鬧了許多。
席間,顧景愿不能喝酒,但這種慶祝顧大人封王之時,大臣們又不能不敬酒,所以所有的酒都被皇上擋了下來,由他來替喝。
眾臣也看出皇上心情極好。
以往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與皇上對飲,但很明顯今日極為特殊,皇上來者不拒。
便是那些官階很小、平時在陛下面前連個刷臉機會都沒有的四五品大臣也壯起膽子,前來敬酒。
皇上也好些日子沒有飲酒了,一開始顧景愿還縱著他。
后來感覺陛下喝得實在是有些多,顧景愿便扯了扯龍彥昭的袖子。
“阿愿怎么了?”皇上第一時間轉(zhuǎn)過頭來,一雙杳亮的眼看上去有些惺忪,但仍舊神采奕奕,滿面春光。
“可是累了?”說著,九五之尊已經(jīng)站起了身。
他身量過分高大,氣場又足,那些壯著膽子前來與陛下對飲的大臣們便不敢再動,眼巴巴地看著他年輕英俊的帝王。
“朕和王爺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了,你們繼續(xù)?!饼垙┱颜f。
“是。”群臣立馬躬身行禮,恭送皇上和王爺離去。
……雖然,眼見皇上并沒有醉,應(yīng)當(dāng)還能喝上許久。
向陽王臉上也并無疲態(tài),模樣如往常一般沉穩(wěn)。
不過嘛……誰知道皇上跟王爺還有什么事情要做。
恭送那二位離開,絲竹之聲再次奏響。
皇上說繼續(xù)那便是可以繼續(xù)。
陛下不在這兒也很好,他們便可以放松不少。
回去的路上,龍彥昭步伐穩(wěn)健,并沒有一丁點喝多的跡象。
“皇上感覺可還好?”顧景愿還是有些擔(dān)心地問他。
“朕沒什么事?!饼垙┱颜f,“等會兒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朕可不能醉。”
“陛下今日很開心?!鳖櫨霸刚Q劭此U“所以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
“自然是……”見今日都快要過去,顧景愿卻好似還沒意識到什么一般,皇上不免有些著急。
他指著宮墻四周布滿的紅火燈籠,問他︰“阿愿當(dāng)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顧景愿笑了。
桃花眼微微彎起幾分,他難得笑得這般花枝招展。
看到這個笑容,龍彥昭就知道,現(xiàn)在是顧景愿的在逗他了。
他一把將顧景愿圈進(jìn)了懷里。
“好阿愿,你都知道是不是?”
龍彥昭好氣又好笑地哼了一聲,醉意里透著滿滿的幸福氣息︰“你知道今日不是什么封王大典,而是我們的結(jié)發(fā)之日。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p>
顧景愿老老實實倚在他懷里。
其實也沒有很早,至少今早看見那件朝服前他是沒有猜到的。
可任誰再遲鈍,看見那朝服上面張揚的朱雀神鳥,也該猜到了,從宣布共擁天下到堅持要舉辦封王大典,打從一開始龍彥昭便已經(jīng)做好了謀劃。
他就是這般打算的。
仰起脖子看向龍彥昭,顧景愿的雙眸飽含笑意。
“竟然今日才看出來……”他的手被龍彥昭握住,皇上輕笑起來︰“阿愿不會覺得,朕真舍得讓你就這樣跟朕這般稀里糊涂地過下去吧?”
看著皇上意氣陽剛的臉,鼻息間盈滿對方噴灑出來的酒氣,顧景愿面頰泛紅,下意識低眉斂目。
“我……”
“雖然不是真的成親,但憑借今日這場盛筵,朕要告訴全天下所有的人,唯有你才是能與朕廝守終生之人?!?/p>
站在張燈結(jié)彩的宮墻之間,腳踩一眼望不到頭的正紅色綢布,九五之尊渾厚的聲音在其中響起,激烈回蕩。
或許封王大典對天下人來說都不算什么。但對于龍彥昭來說,那卻是一個很嚴(yán)肅的昭示。
他在昭告世人,他不能給顧景愿一個名分,卻愿意用一生去完成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許諾。
“所以阿愿,你愿意跟朕永遠(yuǎn)在一起么?”
顧景愿懂得龍彥昭的意思。
這一整天他都體會到了皇上的重視和心情。
此時被問及這個問題,他也是早有準(zhǔn)備。
低垂的眼眸重新抬起,泛起一片水光漣漪,微紅的面頰更渲染出幾分鮮活氣息,他點頭︰“嗯?!?/p>
“阿愿……”龍彥昭又激動得一把抱起了他︰“朕帶你去看個東西。”
“皇上?”顧景愿驚了下,雖然是他們的成親之日,但此時正是宮中熱鬧之時,隨時都有人會看見,也不用這般孟浪。
不過再轉(zhuǎn)念一想,皇上也已經(jīng)為這日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多時……
顧景愿干脆將頭埋進(jìn)對方的懷里。
全當(dāng)放縱一回。
他不出聲了。
所幸的是陛下要給他看的東西就放在他們的寢宮內(nèi)。
……早晨出門前還沒有,這會兒外間卻憑空多了一張長長的雕花木椅。
一半刻著龍紋圖案,另一半則雕刻著與顧景愿身上朝服別無二致的神鳥。
無論是真龍還是朱雀,都被雕刻得惟妙惟肖。
顧景愿認(rèn)出來了。
這是皇上先前命人打造的,原本準(zhǔn)備用于金鑾殿上的座椅!
因為是連體的,顧景愿覺得不規(guī)矩,龍彥昭便使人又為他單獨打造了一張椅子。
他沒想到這張椅子竟然也被龍彥昭下令,給做出來了。
“雖然不能用在大殿上,但放在書房里,以后議事時用也是好的。”龍彥昭在旁解釋。
“嗯?!鳖櫨霸更c點頭,只要不是純金座椅,這么個小物件兒,皇上喜歡便由著他去,顧景愿不會管。
不過……
“既然是要放在御書房里,怎么又?jǐn)[在這兒了?”
“朕想先拿來用一用?!闭f著,龍彥昭徒然靠近了他。
火熱的身體靠了上來,巨大的陰影籠罩這顧景愿,向陽王一抬頭,正對上皇上一雙邪魅的眼。
顧景愿︰“……”
顧景愿聽見龍彥昭啞聲說︰“今日滿打滿算,也該有五個月了吧?朕的……顧王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