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愿處理兩河的事情是奇功一件,在民家享譽盛名,又差點丟了性命,原本就該受封得賞。
但自從登科及第后,為官兩年,他已經連升了兩任,如今顧景愿已經是正二品大員。
升遷太快,想必這次是不會給他再升官了。
不升官,其他獎賞就少不了。
只是顧景愿對金銀財寶并沒有多大興趣。
地上放著幾個大箱子他也沒多看一眼,只叫來管家將它們收入庫房。
“顧大人果然是公子如玉,高風亮節(jié)。這黃金少說得有千兩了吧?!你竟連看都不看一眼!”
顧景愿正準備回屋,一個穿著錦緞華衫的年輕貴公子便踏進了他的院中。
滿京城里,能不請自來、來了也不通報直接跑進顧景愿家后院兒的人不多。
顧景愿聽見這人聲音,連忙轉身去看。
他素來穩(wěn)重,這般動作已經顯得急切了,更何況顧景愿的眼中還似有盈盈笑意,與他先前在攝政王府時的模樣完全不同。
“楊公子,我才剛回京,你就跑來看我了?”
被他喚作楊公子的人乃是當朝右丞相的二兒子,楊林。
楊林是典型的京中弟子,驕奢淫逸,不學無術。
但楊公子也有他的優(yōu)點。
他性格直爽,兩人又曾在一家私塾里讀過書,有些交情。
是以顧景愿雖沒太多朋友,卻奇跡般的與這位關系不錯。
楊林的目光還流連在那金條之上。
“這不聽說顧大人回來了么,我琢磨著,你小顧大人回來,我就有酒喝了。”
顧景愿笑了起來,桃花眼彎彎:“快別站著了,進來坐吧。”
楊林對進屋沒意見,只是仍舊一邊走,一邊嘟嘟囔囔:“坐一會兒行,不過小顧大人,你今天得請我吃飯,陽升樓走起?”
顧景愿表示:“沒問題?!?/p>
“好,不愧是我兄弟。”楊林又說:“你說我要是像你這樣有錢該多快樂啊,那我還用得著讀書嗎?”
顧景愿無奈地說:“這點銀錢算多么?京中子弟中屬楊公子家境殷實,竟還會將這些許小錢看在眼里?”
“別說了,我快揭不開鍋了?!睏疃贍斂嗖豢把裕骸霸蹅z一同讀書的時候明明是你窮得叮當爛響,還是小爺我拿私房錢救濟你,如今這光景變得真快,小爺我現(xiàn)在連一頓館子都下不起了!”
顧景愿在他一通抱怨聲中笑彎了眼睛,“楊丞相最疼你,不會無故克扣你的月錢,是不是你又做錯什么事了?”
“能因為啥?還是背書背不下來唄?!?/p>
楊林委屈:“你說說,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像顧大人你這樣,十幾歲就能高中狀元的?我爹總拿我跟你比,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兒好,我至于要他那點兒月錢?”
顧景愿:“……”
楊林別看文采不行,但別說,這邏輯還真沒什么問題。
楊二公子跟顧景愿回了房間,還在罵罵咧咧。
等到下人端來了茶和瓜果,房門被關上了,他這勁頭才止住。
楊林問顧景愿:“現(xiàn)在有人能聽見咱倆說話么?”
顧景愿側耳傾聽片刻,而后搖頭,“沒有?!?/p>
楊林瞬間泄了力道一般,趕緊喝口茶潤潤喉嚨,他問顧景愿:“怎么樣?我這紈绔演的還行不?”
“行?!鳖櫨霸敢裁蛄丝诓?,他清亮的眼眸望向楊林,說:“楊二公子哪里還需要演紈绔,您就是的。”
楊林:“……”
“知足吧你,”楊二公子翻白眼,繼續(xù)表示委屈:“要不是小爺我的形象一直這么不學無術,就憑顧源進跟我爹之間那你死我活的勁兒,你義父哪兒會允許你跟我結交?那咱倆要不結交,我怎么幫你跟我爹遞消息?”
顧景愿輕笑:“是這樣沒錯。楊二公子著實辛苦?!?/p>
“都是為皇上效力嘛?!睏盍终f,“你跟我爹都是忠心護主的大賢臣、大良士。我也不能表現(xiàn)得太差不是?!?/p>
“此言差矣?!鳖櫨霸笓u頭道:“丞相大人一生為鞠躬盡瘁,勞苦功高,又豈是我能與之比肩的?”
世人只知顧景愿是攝政王義子。
是攝政王用來魅惑君主的棋子。
可他進攝政王府也不過是三、四年前的事。
再之前……
他跟楊家其實更早以前就認識了。
顧景愿跟相府之間的確切關系,顧源進自以為知道,其實什么都不知道。
正如他不知道顧景愿在他面前的一言一行,其實才全都是在演戲。
顧景愿低眉淺笑,態(tài)度謙卑恭敬:“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聽丞相大人安排?!?/p>
“行了你也別謙虛了?!?/p>
楊林撚起桌上的花生仁塞進嘴里,自言自語:“你們都沒私心,都那么大無畏,我比不上你們。我就希望呢,等搞定了攝政王那老狐貍以后,陛下也能記我個從龍之功,給我個閑差當當……”
顧景愿聽了,表情變得嚴肅,提醒他:“二公子?!?/p>
楊林自知失言,忙說:“我知道,這種話我也就只跟你說說?!?/p>
“那便好?!鳖櫨霸干灶D,又一本正經地糾正:“另外,從龍之功也不該用在此處。”
楊林吃癟:“……”
呔!
下雪后天就冷了,顧景愿一到冬季手腳便容易變得冰涼,他一邊捧著茶杯暖手,一邊沖楊二少笑。
此時他的笑容沒有在宮里頭時那樣軟媚,反而多了幾分爽朗疏闊的味道。
面對顧景愿如此可比清風朗月的模樣,楊林跟他面前也發(fā)不出脾氣來,只好決定不跟他計較了。
他又憤慨道:“可我就是憋氣啊,也不是我不努力,這不是現(xiàn)在就需要我當紈绔嗎!就這樣我爹還狠得下心扣我月錢,沒錢我怎么當紈绔?這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景愿,下回你可得幫我跟他說道說道?!?/p>
“好好好?!鳖櫨霸冈俅屋p笑,“不過你也別怪你父親,楊丞相那都是望子成龍,希望你好?!?/p>
“也是?!睏盍謬@了口氣,俊逸的眉宇,都驟然布滿惆悵:
“以前是有我大哥在就一切都好,可現(xiàn)在我爹卻只有我了……景愿?!”
顧景愿捧著茶杯的手突然一顫。
翻燙的茶水濺在他過于發(fā)白的手背上,劇痛讓顧景愿瞬間回神,楊林已經從他手里拿過茶杯,又手忙腳亂地幫他擦手上的茶水。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呀?多大的人了?以前你就是這般生活不能自理!真是沒救了,看看,這都燙紅了!”
顧景愿一陣耳鳴,聽不太清他在說什么。
他也沒有去聽,只是下意識說:“沒事,我沒事。”
他目光都落在楊二少爺雖有些稚嫩、但已經依稀變得風神俊茂的臉上。
表情像是在發(fā)呆。
可等到楊林在抬起頭時,顧景愿的臉上干干凈凈,什么復雜心緒都已然消失不見了。
顧景愿依舊輕笑:“我真沒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