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飄起初雪這一天,京城十里外的酒家迎來了一批貴客。
寒日里難得會來這么多人,還都是身穿甲胄的軍爺。店里伙計忙著上菜,店小二極有眼力見兒地,往主桌上端了一壺?zé)岵琛?/p>
十幾個士兵散落地坐成幾桌,主桌上只坐了一位面相看著極兇的高級將領(lǐng),以及一位布衣青年。
與其他五大三粗的官爺不一樣,那青年公子面龐生得極俊極好。
這里是通往京城的官道,小二每日在此處迎來送往,卻是頭一回見到面容如此俊秀出挑之人。
于是看了兩眼后就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待想要再看時視野便被將領(lǐng)阻隔住了。
霍林平從店小二手里搶過一壺?zé)岵璺旁谧郎?,他一身白衣銀甲,坐下時盔甲互相碰撞,發(fā)出一陣沉悶的響音。
“嘶,該死的天兒,真他媽冷?!被魧④姳┰甑卮炅舜曜约阂虺D昃毼涠紳M老繭的手。
那小二便再不敢多看,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霍林平的身側(cè),青年公子低笑了一聲。
“霍將軍嚇?biāo)鍪裁???/p>
霍林平轉(zhuǎn)頭看坐在他旁邊、氣質(zhì)與自個兒完全相反的青年。
青年一雙瑩白如玉的手,指如蔥根,正摸著一雙筷子。
此時已經(jīng)臨近傍晚,在酒家昏黃的燭火下,青年的眼神干凈澄澈,端正的面龐像一副極致精美的山水畫冊。
霍林平猛地?fù)u了搖頭。
不信邪地在心里罵娘:這都相處三個月了,怎么看見小顧大人還是會走神兒?!
滿屋子甲胄侍衛(wèi)中,只有顧大人一身布衣。
一套乳白色的衣裳。
穿著與尋常百姓無異。
但顧景愿又無疑是這里最引人注意的一位。
既因為對方那仙人下凡一般的相貌。又因為這個人身上的那股子不急不緩、如深泉般平靜溫和的氣質(zhì)。
這一路顧大人就沒少被看。
都不知道自己幫他擋了多少回桃花了。
霍林平忍不住想,如此容姿之人,是個人見了都容易有點兒想法。
也難怪陛下會……
霍林平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熱茶。
他給顧景愿也倒了一杯,沒話找話地說:“咱們離京的時候還是夏天,這現(xiàn)在都開始飄雪了?!?/p>
顧景愿吃飯的手稍微頓?。骸敖衲甑难┫碌迷??!?/p>
“是啊。”霍將軍繼續(xù)感慨,“他奶奶的,時間過得真快?!?/p>
顧景愿聞言,一雙眼睛睨向霍林平,眼波婉轉(zhuǎn)流光。
他失笑:“霍將軍,斯文?!?/p>
如此出塵脫俗的顧大人,偏偏生了一雙自帶春色的桃花眼。
連帶著他用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也自帶幾許春光。
“哈哈哈。”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又失神了,霍林平莽笑了三聲,跟著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
“離京路上的確說要跟顧大人學(xué)些禮節(jié),可咱們不也嘗試了嗎?我這糙人,沒救了。”霍林平將自己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隨即問顧景愿:“大人要不要來點兒?暖暖身子。”
“不了,謝謝?!鳖櫨霸敢残?。
唇紅齒白的,煞是好看。
他不笑的時候身上總有幾分清冷的意思,叫人不敢靠近。
可一旦笑起來,那雙桃花眼眉眼彎彎的,便又叫人忍不住親近了。
霍林平忍不住對顧景愿說:“等一會吃完飯咱們就要繼續(xù)上路,約么個把時辰就要到京城了。這一路承蒙顧大人教誨,回京以后……望大人務(wù)必保重?!?/p>
說到后面,一想到回京以后慢說是再與大人同桌吃飯,就是到時候是什么光景都不曉得了……霍林平心里多少有些傷感。
他是個武人,本不屑于與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為伍。
但顧大人著實是個例外。
先前陛下派顧大人去查河道總督貪污一事,霍林平負(fù)責(zé)護(hù)送,職責(zé)就是保護(hù)大人的安全。
沒想到恰好趕上水患泛濫,一路經(jīng)受無數(shù)坎坷波折,小顧大人還受了傷。
待養(yǎng)好了傷勢、查清所有事宜過后他們一路返京,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三個月。
三個月的時間里,霍林平對顧景愿的情感已經(jīng)從最初的只是單純護(hù)送變得多了點……想與之相交的意味兒。
不僅是他,他手下的所有兵士無人不夸顧大人精明強(qiáng)干、高風(fēng)峻節(jié)。
顧大人治得了貪官也治得了水患。
外表文弱但性格卻相當(dāng)豪邁,即便受傷了也絲毫沒有怪罪他們護(hù)衛(wèi)不力,他身上就沒一點時下京中弟子之間縱橫的驕矜之氣。
用大家伙兒的話來說:“跟顧大人在一起時間久了,甭管文人武人,就是覺得舒服?!?/p>
只可惜這樣的顧大人……他們大宜朝百年難得一見的文曲星,卻……
上了陛下的龍床。
……
霍林平心緒泛濫,但為了不破壞氛圍叫顧大人看出什么,他忙移開了視線。
沒想到顧景愿卻一笑,笑聲也頗為爽朗:“回京又不是見不到了,霍將軍若是愿意,可以隨時找我喝酒?!?/p>
“真的?!”霍林平重新抬頭,驚喜地看他。
“自然是真的。”顧景愿笑著說。
外面的天色徹底黑了,店家在屋里生了爐火。
火光里,顧景愿五官深刻的面容變得忽明忽暗,卻依舊俊美姣好。
小顧大人面白無須,皮膚光滑水潤,像件完美無瑕的玉器。
唯一的憾處是他右側(cè)眉骨旁、半寸的地方有一處疤痕。
那是一道紅痕。
不長。
看樣子卻很深。
像很早以前留下的,十分惹眼,卻又不會給顧景愿的顏值減分。
反而是顧大人笑起來的時候,他一雙自帶盎然之色的桃花眼眼尾輕微上挑,眉骨上的那道紅痕便變成了一筆最精妙的妝點,憑白多了幾分艷麗。
霍林平望著那道疤,總會不經(jīng)意想到:陛下心里有位白月光。
此事朝野皆知。
皆因陛下為了那道白月光,竟可以頂著滿朝文武的壓力,經(jīng)年不立后也不選妃。
誰能想到素來暴戾、以嚴(yán)法治天下的瑜文帝,竟是如此情種?
據(jù)說那位是北部戎國皇子,乃是陛下少年時在外游歷所遇。
據(jù)說,那位戎國皇子的眉上也有一道疤。
據(jù)說顧大人,就是因為這道疤,才得以爬上龍床的。
顧大人與那位白月光的相貌,有八成相似。
稍稍吃了些東西,眾人繼續(xù)趕路。
回京路途遙遠(yuǎn),他們僅用了不到半月就返回了京師,一路都是這么風(fēng)餐露宿。
其實本也可以不用這么趕。
一切皆因兩河的事情處理完,京中便傳來急詔令,要顧大人立即回京。
朝廷這么急著要顧景愿回京,是因為昌國派來使臣,要與大宜交流文化。
雖說是交流,但其實就是來比文斗詩的。
大宜朝重武輕文,以武力治天下。
而地處南部的昌國國力雖然不及大宜,其境內(nèi)卻是才子縱橫,竟能達(dá)到人皆識字的程度。
真要斗起文來,大宜必敗。
但大宜朝好歹是中原霸主,滿朝文武一合計,大宜的臉不能丟。
唯一有能力挽狂瀾之人,唯有顧景愿。
只有顧景愿。
于是才三催四請,致使他們星夜兼程,已經(jīng)許久都沒睡過一個好覺。
顧景愿上了馬車,他身上的傷一直沒好利索,外加上長期顛簸,身影削瘦得像隨時都會被風(fēng)帶走一樣。
“咱們這一路趕回來,顧大人一刻都沒休息過?!本嚯x馬車較遠(yuǎn)的士兵們見了,忍不住竊竊私語。
“可不嘛,咱們這皮糙肉厚的沒什么,大人還帶著傷……皇上也真是的,顧大人那邊剛忙完,這又要讓回去比試文采。顧大人就是有三頭六臂那也得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