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不是……再說一遍你不是?”
周晉珩的聲音很低,聽不出情緒,若不是看到他微微抽搐的面頰,似乎在咬牙忍耐著什么,易暉差點以為他沒有生氣,只是在反復確認、希望得到最準確的答案而已。
易暉深吸一口氣,說:“我不是?!?/p>
說完,他卸掉全身緊繃的力氣,發(fā)現(xiàn)說謊其實也沒有那么難。
尤其是說過一次之后,再說就變得格外容易,周晉珩再度冷笑也沒能讓恐懼卷土重來。
又一聲輕笑過后,周晉珩問:“那次在機場,還有畫展,你的反應怎么解釋?”
“我怕生,看到機場那么多人當然想避開。”易暉逐一回答,“在畫展那種公共場合被一個陌生人攔住,正常人都會緊張害怕?!?/p>
這個回答完全說得通,可正因為找不出漏洞,周晉珩心中疑慮更甚,問下一個問題時就沒先前那么胸有成竹:“那你……為什么畫我?”
說的是拿獎參展的那副畫。
易暉料到他會問這個,把倉促準備好的解釋念臺詞般地說了出來:“我妹妹是你的粉絲,參賽的時候不小心畫出與你相似的輪廓,后來覺得這樣有侵權(quán)嫌疑,就主動賠付違約金把畫撤回了?!?/p>
比剛才更加無懈可擊的回答,讓周晉珩有片刻的怔忡。
他還是不信,卻沒辦法再用笑容掩飾:“不小心?好一個‘不小心’?!?/p>
易暉梗著脖子與他對視,坦蕩的目光把他僅剩的一點信心撕得粉碎。
周晉珩喉頭發(fā)緊,吐息沉重,強弩之末般地掙扎道:“別騙我,別想騙我……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認得出來?!?/p>
直到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易暉的眼前盡是那雙蓋不住血絲的眼睛,還有眼底映著的兩個小小的自己。
他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腦袋,被用力捏過的那只手還在隱隱作痛,他把那只手放在懷里,貼在胸口,被涼透了的心捂著,過了點冷氣,這才覺得舒服一點。
快睡著的時候,昏昏沈沈間摘掉用作偽裝的面具,暫時放下江一暉的身份,易暉漫無邊際地想,為什么不能早一點呢,早一點握住灰灰的手,就像今天這樣緊緊握著,說不定他就能多撐一會兒,撐到你發(fā)現(xiàn)他的好,撐到你愿意回頭看他一眼。
做了一整夜的夢,易暉醒來在床邊坐了許久,揉著暈乎乎的腦袋,一個連貫的情節(jié)都回想不起來,只記得一些稀奇古怪的片段。
比如江一芒把他最喜歡的那只大鵝殺了紅燒,五只大瓷碗都沒能裝得下。
由于畫面太過真實震撼,他趕緊給邱嬸打了個電話,得知大鵝們都好好的在圍欄里待著,掛掉電話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被江一芒笑得恨不能先找個地洞躲起來。
“我要真殺那鵝肯定不會讓你發(fā)現(xiàn),等你把鵝肉吃干凈再告訴你啊?!苯幻⒃较朐接X得好笑,捂著笑疼了的肚子道,“哎喲我的哥,大清早的是要笑死我好繼承我沒寫完的數(shù)學作業(yè)嗎?”
江雪梅從房間里出來,不明所以地問:“什么數(shù)學作業(yè)?”
江一芒反應極快,拉易暉做擋箭牌:“哥以為我把他的鵝殺了,給邱嬸打電話,確認鵝的安危呢?!?/p>
江雪梅聽了也笑:“就隔一條泥路,開窗吼一嗓子你嬸就聽見了,用得著打電話?”
易暉當然不會說怕被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某個人聽見,紅著臉道:“打電話比較快。”
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吃完早餐,曬衣服的時候易暉一眼也沒往院外看,回到屋里用手機上網(wǎng)看買的花肥到哪兒了,退出去時手指不慎點到短信,被刻意忽略的兩條未讀信息鋪陳在眼前。
一條是來自昨天下午:【去哪里了?什么時候回來?】
一條是來自昨天晚上:【給我一個回復好嗎?我很擔心】
對于這兩行字,易暉的感受仍是茫然多于其他。
為什么擔心?
該怎么回復?
不過今天并沒有再發(fā)短信來,這讓易暉稍稍安心,心想劉醫(yī)生說的當面拒絕果然有效。
而且他已經(jīng)是江一暉了,變化談不上天翻地覆,至少跟從前大不相同了,江家母女都沒能察覺,那個人怎么可能認得出來?
一定又在危言聳聽,以前欺負他笨,總是胡言亂語調(diào)笑逗弄,現(xiàn)在還用這一套嚇唬人,當他還是從前那個說什么信什么的傻子嗎?
向來心平氣和的易暉罕見地有些惱怒,下午去放鵝時把自行車給推了出去。
他充滿信心地想,騎車比走得快,再碰到那種情況,絕不能再被抓住。
這回的防范多余了。
易暉沒怎么騎過車,出于謹慎騎得很慢,還沒鵝跑得快,三只大白鵝沖在前面,被甩得老遠的他還在緊盯地面龜速前行,生怕像那天一樣栽進凹坑里摔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