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晉珩心跳得還是很快,大腦飛速運轉(zhuǎn):“不用做檢查嗎?”
工作人員回答:“你說尸檢?檢查過了,缺氧加上體溫過低引發(fā)的心臟驟停,好像沒有外力傷害的痕跡?!币娭軙x珩神色茫然,于心不忍地補充道,“走得不算很痛苦,而且最近天冷,尸體也沒到面目全非的程度?!?/p>
從醫(yī)院出來,那幾個詞還在周晉珩腦袋里盤旋——尸體,案發(fā)現(xiàn)場,是個傻的,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怎么可能?易暉的模樣那么清晰,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他在朝自己笑。
不知該去哪里的他再次返回家中,哆啦A夢玩偶好好地躺在飄窗上,那副未完成的畫也還在,周晉珩陡然松了口氣。
小傻子最喜歡的東西沒帶走,畫也沒畫完,怎么可能死呢?
他不會死的。
通知周晉珩消息的那個人大概怕他出事,從山上開始就一直跟著他,這會兒見他面色松弛,以為他緩過來了,說了兩句“節(jié)哀順變”之類的話,又見他沒什么特別的反應,大著膽子說:“俗話說得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這都是天意,我們幾個早就說您和易小少爺不配,他哪里配得上您啊?!?/p>
但凡聽說過他們倆關(guān)系的,也都知道周晉珩討厭易暉。各種聚會從不一起出席,閑下來就酒吧廝混徹夜不歸,偶爾提及易暉眼神中也滿是輕蔑,傻子都看出來他若不是身不由己,早就把易暉踹了。
因此那人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周晉珩想要的結(jié)果,自以為是地拍馬屁,沒想到周晉珩反應強烈,用比剛才犀利百倍的眼神看他:“你們幾個?你們哪幾個?”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趕到酒吧,那幾個人聽見風聲正打算開溜,被周晉珩在后門堵個正著。
“是誰把他鎖在里面的?”周晉珩臉色陰霾,聲音很沈,“說!”
那三個人剛才還嬉皮笑臉,這會兒被嚇得節(jié)節(jié)后退,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敢吱聲。
他們后退一步,周晉珩就向前兩步,周身散發(fā)的狠戾氣息充斥在窄道中,將幾個人重重包圍。明明是一對多的情況,那幾個人竟沒出息地嚇出一身冷汗,平日里的囂張底氣消散殆盡。
直到被逼到墻角無處可退,三個人才哆哆嗦嗦地開口,開始互相推諉——
“是他,他先看到易少爺來找您,叫我們一塊兒去逗他玩的?!?/p>
“你胡說!明明是你,是你說想看他是不是真的傻,還拉著我一起……”
“周少你聽我說,我沒有參與,這件事跟我無關(guān),他們兩個說要送易少爺上山去的時候我沒跟著,我還勸他們不要玩大了。”
“放屁!當時就屬你起哄得最厲害,還說要幫他看看生日禮物周少會不會喜歡?!?/p>
“那那那惡作劇總不是我干的吧?是你,走之前把門鎖上了,讓他乖乖在屋里等周少。”
“我哪知道你還把鑰匙帶出來了?那兒荒郊野嶺的,叫救命都沒人聽見?!?/p>
“誰知道他這么傻啊,讓他等著他就真待著不動,但凡腦筋正常點兒,翻窗也跑出來了啊。”
……
接下來的扯皮周晉珩沒耐心繼續(xù)聽,崩在臨界點的怒氣無預兆地被點燃,他沖上去按住一個人就打,緊盯要害部位,拳頭一下下落在頭、臉和胸口上,次次都是拼盡全力般地兇狠。
警察趕到時那三人已經(jīng)癱在地上動彈不能,周晉珩還騎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一拳一拳不知疲倦地揮,骨肉被重重擊打的悶響將耳膜撞得生疼。
被警察拉開的前一秒,他還攥著那人衣襟不肯松,用野獸般嗜血的眼神盯著他,面目猙獰地質(zhì)問:“你說誰傻?你他媽的給我說?。 ?/p>
昏迷的三人被救護車送往醫(yī)院的同時,周晉珩坐在警局的審訊室里,為了迎接某個人回家特地換的新衣服上滿是血污,分不清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別人蹭上去的。
遞紙巾讓他擦擦臉,他不接,也不配合做筆錄,警察只好轉(zhuǎn)過去向另一個人問話。
那個跟了周晉珩一天的人欲哭無淚,不知道自己拍個馬屁怎么就攤上這一堆麻煩事,無奈地對警察編故事:“這位周少,您應該見過的吧?文藝工作者,剛才在酒吧體驗生活呢,都是鬧著玩的,鬧著玩的?!?/p>
警察見多識廣,根本不信這一套:“體驗生活?這是準備翻拍古惑仔嗎,不要命地往死里打?”
過不久,周晉珩的父親周驊榮趕到,二話不說先劈頭蓋臉一巴掌下去:“看看你干的好事!”
周晉珩被他打得偏過頭,仍是不言不語,眼皮都沒掀一下。
等看清楚兒子臉上的傷,周驊榮登時心軟,嘆了口氣,壓低聲音交代不方便言明的話:“前因后果我已經(jīng)告訴律師了,那幾個人負全責,跟你沒關(guān)系,待會兒警察問起來你就事論事承認錯誤,就說是有點小矛盾一時沖動,我好盡快把你保釋出去?!?/p>
周晉珩這才有了點反應,轉(zhuǎn)過來看周驊榮,張開嘴聲音都是啞的:“負什么責?”
周驊榮當他打架打傻了:“易暉的死當然是他們的責任,跟我們家沒有一點兒關(guān)系。你出去之后也別亂說話,先消停一陣子,別再到處惹……”
沒等他說完,周晉珩打斷道:“誰死了?”隨后自言自語般地重復一遍,“他沒死?!?/p>
他神情漠然,仔細一點才能發(fā)現(xiàn)并不是無動于衷,而是一種聽不進任何人的話、全然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麻木和固執(zhí)。
一夜無眠。
清晨的首都已是秋天的模樣,霧蒙蒙的像籠著一層紗,空氣干而冷,風吹在身上好似夜露滲透肺腑。
循著印象找到對應的門牌號,周晉珩按下門鈴時幾乎沒抱希望,里面可能沒人在,就算有人也不一定會給他開門。
所以門從里面打開時,他先是愣住,隨后忙問:“易暉呢?”
沈寂了一整晚的心臟復蘇跳躍,見門里的人不說話,他急不可耐地追問:“他在嗎?我要見他。”
若是他稍稍留心,便可發(fā)現(xiàn)被他稱為大舅哥的人西裝還穿在身上沒來得及脫下,顯然剛從外面回來,從面容的疲態(tài)亦可推測到他同樣整夜沒睡。
程非池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周晉珩,最后將視線落在他傷得五彩斑斕的臉上,眼神冷冽如刀:“不在?!?/p>
得到回應讓周晉珩激動起來:“他被你帶走了,他在你這里對不對?”
“他死了?!?程非池幾乎沒有遲疑,毫不留情地說。
剛揚起的一點笑容僵在臉上,周晉珩啞然失語。
程非池沒打算放過他,反問道:“他怎么死的,你不知道?”
腦中連續(xù)嗡鳴,許多零散的片段自眼前呼嘯而過——下著雨的荒山,低矮破舊的房子,刺目鮮紅的血,還有那張被雨水模糊的笑臉。
耳畔的聲音嘈雜無章,仿佛都來自另一個世界,事不關(guān)己地講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話,七拼八湊地描繪出一個他不肯認同的殘酷事實。
事實?不是,不可能,他不信。
嘴唇翕動幾下,周晉珩咬牙切齒地反駁:“他、沒、死。”
僅僅三個字,仿佛耗盡了他本就所剩無多的力氣,再次抬頭時,眼中的光彩散盡,顫抖的聲音里似含乞求:“他沒死,拜托你……讓我見見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