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要打傘的呀,雨這么大?!?/p>
“我記性不好,東西帶回去會忘了還回來?!?/p>
圓臉的服務(wù)員姑娘笑得眉眼彎彎:“不用還,您每個星期都來照顧我們生意,這把傘是感恩回饋?!?/p>
傘是藍(lán)色的,撐開后抬頭能看到宇宙星空,讓易暉想起那把撐開后里面印著哆啦A夢的傘。
他踩著地面稀薄的積水,踢碎倒映其中的一地流光,聽著雨滴敲打傘布的嘈雜悶響,走著走著,忽而扯開嘴角笑了一下。
同樣的方法,那人還真是百試不厭。
可惜他已經(jīng)不傻了,也再沒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了。
狹窄的非機(jī)動車道行人熙攘,周晉珩戴著兜帽穿梭在人群中,不緊不慢地跟著前面打著藍(lán)色的傘的人。
早上易暉出門時,他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里發(fā)慌,隨后便悄悄跟上??Х葟d不大,他坐在拐角靠墻的位置,間或伸頭偷看一眼,幸好易暉畫畫的時候足夠?qū)P?,一次也沒發(fā)現(xiàn)。
中午易暉點了店里的焦糖瑪奇朵,他繞去前臺讓服務(wù)員多送一份小蛋糕,易暉收到的時候應(yīng)該是高興的,蛋糕也吃了,看起來味道不錯,因為他揚了揚嘴角,弧度很淺,還是被周晉珩捕捉到了。
周晉珩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跟蹤有什么意義,早上易暉給他做了面條,這份驚喜只夠他暫時放下膽怯。
他只是想跟易暉待在一起,就今天。
之前楊成軒聽說他擬的協(xié)議,說他這是“下下之策”,還說這是吃力不討好,用這種方式,沒人會領(lǐng)情。
他卻覺得這是唯一的辦法,既能幫到易暉又能把他留在身邊的辦法。若不是給出一個“等價交換”的協(xié)議,若不是只限制十二個小時的自由、劃定了一個僅有半年的時限,易暉根本不可能接受。
這招看似卑鄙,實則如果易暉不接受,會有更多卑鄙無恥的協(xié)議等著他去過目、更多殘酷的陷阱等著他去踩。
周晉珩不想做救世主,他只想把易暉護(hù)在他身邊,讓易暉從早到晚都在他目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在這個基礎(chǔ)上,盡可能給他想要的自由。
從第一天起,周晉珩就在克制,機(jī)會得來不易,絕不能再把他的小傻子嚇跑。
所以當(dāng)走進(jìn)小區(qū),走在無人經(jīng)過的小路上,易暉突然回頭時,周晉珩措手不及的同時仍懷著一絲希望。
希望易暉能看在今天的份上、那碗面的份上、那塊小蛋糕的份上……哪怕看在他如此落魄的份上。
易暉打著傘,跟淋著雨的周晉珩隔著雨幕對望。
“你跟著我干什么?”易暉問。
一個多月,兩人的對話寥寥無幾,多數(shù)是周晉珩說,易暉沒聽見似的默不作聲。
是以這個開頭再次讓周晉珩驚喜萬分??捎植桓姨仆?,那天酒后的言行舉止把小傻子嚇壞了,他決定以后不喝酒了,再郁悶難過也滴酒不沾。
所有易暉不喜歡的習(xí)慣,他全部都改。
周晉珩說:“今天沒有工作?!?/p>
莫名其妙的回答,意在引出更多的交流。傘下的易暉面無表情:“我問你為什么跟著我?!?/p>
周晉珩淋了一路雨,吸滿水的布料黏在身上,雨水順著額前散亂的碎發(fā)往下滴,眨一下眼睛,視線都模糊了。
他說:“下雨了?!?/p>
易暉狠狠咬牙,像是忍受不了他這樣顧左右而言他,疾步向前,把手里的傘塞到周晉珩懷里,轉(zhuǎn)身就走。
周晉珩連忙接了,然后邁步跟上,握著傘柄往側(cè)前方送,盡量不讓易暉淋到雨。
索性離家已經(jīng)不遠(yuǎn),沒走幾步便到門口。
這回是易暉先進(jìn)去,他脫掉鞋子,挽起被泥水打濕的褲腳,動作有些急躁,站起來時差點撞到柜角。
周晉珩在后面收傘,趕緊扶了一把。易暉甩開他伸過來的手,趿上拖鞋就進(jìn)去了。
好歹是安全回來了,晨起時就盤踞在心的焦慮不安總算散去幾分。周晉珩在心里松了口氣,望向窗外,竟有些感謝這場雨。
因為下著雨,天氣潮濕溫潤,跟去年這時候不一樣。
易暉進(jìn)了屋子就拿著噴壺去廚房接水澆花。平時早上都是阿姨澆,今天他走得匆忙忘記了。
那盆白雪花枝頭掛著三兩顆花骨朵,進(jìn)入花期好幾天都沒開。S市的氣候本就不適合養(yǎng)這種熱帶植物,易暉給它澆了很多水,那花苞沈甸甸地下墜,看著更不像打算露臉的樣子。
見易暉蹲在那兒拼命往花葉上噴水,周晉珩道:“明天我叫人重新送一盆過來,這盆有些年份了,澆水也不一定能開花?!?/p>
易暉按噴壺的動作停住,人卻還蹲在那兒。
屋里冷氣常開,進(jìn)屋前易暉肩上淋了點雨,周晉珩怕他著涼,不顧自己渾身濕透,拿了毛毯過來:“先去洗澡吧,別感冒了?!?/p>
他躬身把毯子蓋在易暉身上,近看發(fā)現(xiàn)易暉的肩膀在發(fā)抖,好像真的凍著了。
“冷嗎?我去把空調(diào)關(guān)了。”
周晉珩忙去找中央空調(diào)的開關(guān),轉(zhuǎn)了一大圈才在廚房旁邊找到。關(guān)掉回來,看見毛毯搭在易暉腳邊,走過去要給易暉再披上。
剛撿起來,聽見他在說話。
聲音微弱,像在自言自語,湊近勉強(qiáng)能聽清幾個字。
易暉手握水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盆花:“不然……眼睜睜地看著它死嗎?”
周晉珩猛地哆嗦了下,手指關(guān)節(jié)倏然一松,未曾沾染溫度的毯子再次滑落在地。
8月21日,暴雨。
去年的今天,周晉珩22歲生日,易暉荒誕如夢的一生戛然而止。
那句“我來晚了”才是最大的諷刺。
易暉蜷縮四肢,咬牙抵御寒冷的侵襲,還是身體里被肆虐發(fā)酵的涼氣凝住血液,凍結(jié)心跳。
既然來晚了,就不要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