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一直悶聲不語的易暉突然打斷他的話:“關我什么事?”
周晉珩愣了下,沒出口的話消失在喉嚨口。
易暉終于扭過頭來,用平靜無波的眼神看著他,聲音也是冷的:“你的戒指要給誰,關我什么事?”
(下)
這家店珠寶店在S市極負盛名,易暉其實早有耳聞。他不僅知道這家店,曾經(jīng)還想過來這里定制婚戒。
雖然最終沒有訂成,因為戒指對方已經(jīng)準備了,中規(guī)中矩的普通款,說走個形式而已,用不著花那么多心思。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易暉這晚夢到了那枚戒指,醒來時摸了摸左手無名指,什么都沒摸到,驚惶之后便是心涼,不禁扯開嘴角自嘲了一番。
今天是個大晴天,拿了獲獎證書的易暉回到酒店,收拾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準備離開。臨行前,再三猶豫,還是把那摔得灰撲撲的保溫袋帶上了。
下午酒店前臺沒什么人,辦完退房,易暉把證件收拾回書包里,背上往外走,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大廳,讓他空蕩蕩的心里升起些許落寞。
這里是他的家鄉(xiāng),卻已經(jīng)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不敢。是他放棄了易暉的身份,甘心頂替了別人的姓名,他還有什么資格回去?
更何況那個從前被他看做家的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他的家了。
連那只從未能戴出去見光的婚戒也留在了那里,他已經(jīng)跟那個家再無關系。
為了省錢,易暉住的酒店位置較偏僻,離地鐵站有段距離。
行至酒店門口,他蹲身檢查了一下鞋帶,做好長途跋涉的準備后,推開門出去,沒走兩步,看見一輛紅色轎車停在面前。
起先還摸不著頭腦,司機下車時舉起寫著 “小暉俠先生專車”的牌子時,易暉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唇角向上彎起,笑意爬上眼角眉梢。
會這么稱呼他的只有哆啦哼哼了。
昨天原本想給哆啦哼哼一個驚喜,誰知撲了個空。等易暉回到酒店,哆啦哼哼才回復:你來找我了嗎?臨時出個短差,現(xiàn)在人在外地,抱歉。
本就是因為自己沒事先打招呼,易暉哪會怪他。不過雖然不怪他,佯裝生氣還是很有必要的:你是故意的吧,知道我要來立馬出差?
那頭的人似乎有點慌:不是,真的不是,我怎么會故意躲你呢?真的不知道你會來。
想到昨晚上哆啦哼哼急得恨不能現(xiàn)在就趕回來的樣子,坐在車上的易暉又想笑。眼看車子駛上高架,一路駛向他不熟悉的方向,他不僅不害怕,還有心情跟司機先生聊天:“師傅您這車租一天多少錢啊?”
司機答道:“免費?!?/p>
這驚喜可比自己安排的別出心裁多了,易暉更覺有趣:“那您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
司機也在后視鏡里沖他微笑:“到了就知道?!?/p>
憑著對哆啦哼哼的絕對信任,易暉放心地歪在車后座睡了過去。
大約兩個小時后,被司機禮貌地喚醒:“先生,我們到了?!?/p>
揉著眼睛走下車時天色已經(jīng)快黑了,易暉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的一片空曠的平地,涼風吹來,他縮了縮脖子,扭頭一看,司機已經(jīng)把車挪到百來米外的墻根下,似是不想打擾他。
易暉哭笑不得地拿起手機發(fā)語音:“你不會真的從外地趕回來了吧?”
哆啦哼哼回復很快:不是,有東西要給你看。
易暉再次環(huán)顧四周,漸暗的天色讓周遭能見度變得很低,他想不通這地方有什么可看的:“你不會是準備了什么恐怖的東西吧?”
哆啦哼哼:不嚇人。
易暉將信將疑:“我膽子很小的啊,你別……”
說到一半,手機震動了下,這回更簡潔,只發(fā)來兩個字——抬頭,易暉接受到指令條件反射地抬頭望天,就在此刻,“砰”的一聲,一朵璀璨的煙花綻放在夜空中。
這一聲仿佛是沖鋒號,又像個引子,還沒等易暉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刺目火星接連不斷地騰空而起,逐一在頭頂盛放,連成一片絢爛星河,將原本即將陷入黑暗的天際徹底照亮。
也照亮了易暉的眼睛。
漆黑瞳孔中映著瞬息萬變的火光,易暉仿佛被嚇傻了,不會動了,仰著脖子呆呆地看。直到眼睛酸了,耳膜震得嗡嗡作響,才舉起手機,目不轉睛地看著天上,嘴巴對著話筒機械地開合:“怎么會……有人在這里放煙花啊?!?/p>
哆啦哼哼:向你賠罪。
即便對方說得坦然,易暉還是覺得這陣仗太過浩大,他承受不起。
奈何那煙花盛宴還在繼續(xù),壓根沒有停歇的意思,作為唯一的觀眾,易暉一秒都不想錯過。哆啦哼哼叫他坐著慢慢看,他便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把拎了一路的保溫袋貼在胸口抱著,像在借這股壓力緩解由于緊張過速的心跳。
哆啦哼哼又說:還要放一會兒,你可以邊看邊吃東西。
路上司機給他塞了不少準備好的零食,糖果巧克力應有盡有,可易暉現(xiàn)在不想吃這些,他想了想,將懷里的保溫袋放在腿上,打開,把那只摔得面目全非的蛋糕拿了出來。
先是覺得可惜,挺漂亮的一個蛋糕摔成了這副拿不出手的樣子,然后伴隨著炸在耳畔的悶響和眼前的忽明忽暗,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往別處。
明知道在人家為他準備的驚喜中想起別的事很不禮貌,易暉借著煙火的光,低頭看了蛋糕一眼,還是無法控制地想到,自己親手做的蛋糕,那個人一次都沒有吃過。
平日里最多在自己的逼迫下看那么一眼,然后用一句“我不吃甜的”敷衍帶過,好不容易等到生日又總是狀況頻出,不是沒來得及做,就是做了沒人回來吃。那人不回來,他也沒胃口,最后蛋糕要么放著壞掉,要么扔進垃圾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是什么味道呢?
這么想著,易暉伸出食指,挖了點奶油送到嘴邊。明明又軟又甜,化開在嘴里香氣盈人,他不知為何喉嚨哽咽,眼睛酸澀,以為是被煙火的光芒刺痛,抬手揉了揉,卻有更多溫熱的液體涌出,順著臉頰滑進口中,沖淡了甜味。
利益聯(lián)姻他懂,沒有感情基礎他也明白,可就算是個陌生人,就算是路邊的乞丐,何至于被那樣對待?
成天笑嘻嘻假裝很開心,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并不代表不會難過。
怎么會不難過,怎么可能不難過呢?
就算是個傻子,看到他一心惦記著別人,從他手機相冊里翻到那人的照片,得知那人有多么優(yōu)秀,又在一次次意亂情迷時發(fā)現(xiàn)他在透過自己看那個人,任這個傻子再傻再笨,再假裝若無其事毫不介意,心也是會痛的。
誰說他不守承諾?他不是不會兌現(xiàn)約定,而是只兌現(xiàn)與那個人的約定。
誰說他天性涼?。克置饔们橹辽?,只對那個名叫易暉的傻子涼薄而已。
又挖了一大塊奶油塞進嘴里,易暉在拼命從甜食中拼命汲取能令人愉悅的糖分,可眼淚還是成串地往下掉,像要趁四下無人一次流個夠。
蛋糕很好吃,煙花也很美,從前對他來說猶如隔著天塹鴻溝般摸不到的珍貴東西,原來這么容易得到。
原來不是他不配得到。
收到①只小hui俠發(fā)來的語音,周晉珩躲在墻角陰暗處,把“謝謝你”三個字聽了好幾遍,接著問他好看嗎,又把“好看”兩個字重復聽了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易暉在哭。小傻子哭的時候跟笑起來一樣沒有聲音,能被人發(fā)現(xiàn)的只有瘦弱單薄的肩膀在空氣中細細發(fā)抖,還有開口時帶著鼻音的語調(diào),看得人發(fā)慌,聽得人心顫。
可惜從前的他幼稚愚鈍,不稀罕給哪怕一句安慰?,F(xiàn)在想給了,腦海中有一萬個可以讓小傻子不哭的辦法,竟在第一步就被禁錮了行動。
他不敢上前去,不敢走向他的小傻子,不敢吃那個為他做的蛋糕,哪怕只為小傻子擦拭眼淚,或者只在他耳邊柔聲說一句“別哭了是我的錯”,都不行。
人傷透了心他才遲遲醒悟,活該他不敢,活該與他無關。
沿著墻壁緩慢地蹲下,埋低的臉朝向砂石粗糙的地面,周晉珩垂落在膝蓋上的手握緊又松開,手背的青筋浮起又消失,仿佛經(jīng)歷了數(shù)次激烈的掙扎,末了突然抬手狠狠揮了自己一巴掌,突兀的聲響隱沒在最后一段煙花炸開的聲音里。
抬起頭時,隨著深吸氣后綿長的吐息,表情已經(jīng)恢復如常。
目送著易暉上車,尾燈的亮光漸漸消失在視線中,周晉珩在輸入框中打出“喜歡就好”,心中默念的卻是另外一句——
從今往后,和你的每個約定,我都不會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