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而然地盤腿坐到了傅西棠的床上,端著茶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一副要喝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進(jìn)傅西棠的房間。
既然進(jìn)來了,他就打定主意不走了,今天哪怕是傅西棠趕他出去,他也要賴在這里。
“傅先生,你怎么還不去洗澡啊?”許白問著,屁股又往床里面挪了一點(diǎn),儼然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成了這里的半個(gè)主人。
傅西棠卻好像還有點(diǎn)回不過魂來,對(duì)周遭的一切都有些反應(yīng)遲鈍。許白讓他去洗澡,他便去了,只是望著鏡中的自己,沉默了很久。
他忽然有點(diǎn)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許白在床上耐心地等著,茶喝完了,他把茶碗放在一邊,拿起了床頭的那本《一朵花》。猶豫了許久,他鼓足勇氣,再次打開了這本書。
書的扉頁還印著北海先生的那句話——致人間的愛不移。
他用指尖描摹著那幾個(gè)字,良久,才慢慢翻到后面。一篇又一篇,北海先生的字里行間總是透著溫暖,像金秋時(shí)節(jié)穿過紅色楓葉灑下來的爛漫陽光,抑或是冬日里紅泥小火爐上升騰起的熱汽。
許白不知不覺就又開始出神,想起北海先生手中的糖葫蘆,想起昆侖山上的龍骨,思緒漸漸飄遠(yuǎn),直到傅西棠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怎么了?”他坐在床邊,傅西棠在他面前蹲下,單膝跪地,伸手撫著他的臉。
你又想起了什么?為什么露出那么哀傷的眼神?
許白似乎讀懂了傅西棠的言外之意,很想告訴他——不是我的眼神那么哀傷,而是倒映在我眼底的你,是哀傷的。
你看起來不悲不喜,不嚎啕不沮喪,可是你的心情我都知道。
許白有些難過地傾身抱住傅西棠,把頭埋在他的頸間,悶聲問:“今晚我能跟你一起睡嗎?我好難過啊,不開心,不想動(dòng),也不想上班?!?/p>
他大膽無畏地說著,毫不在意自己的矯情、軟弱,還蹭著傅西棠,仿佛想要得到他的撫慰。這多過分啊,最不開心的難道不是他嗎?
可是傅西棠的心里卻莫名的像多了一道口子,郁積的情緒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借由許白的嘴,不斷地往外傾倒。
“我不開心,你要陪我啊傅先生?!?/p>
許白說著,伸手撫上傅西棠的后腦,指尖拂過他柔軟的頭發(fā),一下又一下的像在安撫著他。
傅西棠沒有動(dòng),就任他這樣抱著,良久,才似嘆了口氣,緩緩閉上酸澀的眼睛,說:“我沒事,不要擔(dān)心?!?/p>
“我知道,浪里白條無所不知?!蔽⑽⑸蠐P(yáng)的語氣,未能博得對(duì)方莞爾一笑,可許白能感覺到,傅西棠身上那股縈繞不去的沉寂氣息好像散了一點(diǎn)。
“睡吧?!彼牧伺脑S白的背,而后站起來,主動(dòng)幫他掀開被子讓他躺進(jìn)去。
許白便比他還要主動(dòng)地往里讓了讓,然后拉住傅西棠的衣袖,說:“來啊,你答應(yīng)我要跟我一起睡的?!?/p>
傅西棠看著他,他就又說:“我保證不會(huì)對(duì)你做什么?!?/p>
傅西棠其實(shí)只是想從另一側(cè)上床,因?yàn)槟鞘撬牧?xí)慣。但既然許白這樣說了,他就順從地躺在了他身邊,伸手?jǐn)堊∷难瑥谋澈髮⑺麚碓趹阎小?/p>
許白終于滿意了,不鬧騰了,于是四周安靜下來,兩人逐漸同步的心跳聲就變得愈發(fā)明顯。
“傅先生?!痹S白又忍不住叫了一聲。
“嗯?”
“傅先生?!?/p>
“我在?!?/p>
“嗯?!?/p>
四周又歸于寂靜,良久,傅西棠聞著許白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氣,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側(cè)臉,在心里嘆了口氣,說:“其實(shí)我從前也想過,如果最后我沒有找到花種,應(yīng)該怎么辦?!?/p>
許白靜靜聽著,然后就聽他繼續(xù)說:“我沒有想到答案?!?/p>
他的聲音里難得的有一絲困惑。
許白轉(zhuǎn)過身來跟他面對(duì)面,忍不住說:“還記得我寫在書上的批注嗎?我以為我永遠(yuǎn)也找不到《芝麻圖鑒》了,可是你又把它帶給了我?!?/p>
也許我等的那些年,與你等的那些年完全不成正比,可是我還是愿意相信,所有的等待都會(huì)開花結(jié)果。
這是你曾經(jīng)告訴我的。
傅西棠眸光幽深,沒有贊同,卻也沒有反駁。兩個(gè)人相擁而眠,彼此的體溫互相熨貼,卻一整夜都沒有睡著。
傅西棠睜著眼睛,一眼望到了天亮。于是許白也陪著他,望著漫長黑夜,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太陽升起。
整個(gè)北街10號(hào),一夜未眠。
托腮坐在門口的阿煙,趴在圍墻上的爬山虎兄弟,還有相擁躺著的許白和傅西棠,共同迎來了一輪紅日。
新的一天又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