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正想著自己要不要回避,傅西棠就讓他坐下來一起吃晚飯。席間,許白聽著他們的交談,大約捋清楚了他們的關系。
這老妖是個裁縫,以前專門幫傅家裁衣裳的。
他絮絮叨叨地講了許多以前的事情,許白專心當一個聽眾,絕不多話。讓許白驚訝的是,這位姓李的裁縫帶的禮物里,不光有阿煙的,還有許白的一份。
許白愣住,拿著禮物轉頭看向傅西棠——這不應該啊,怎么會準備他的份呢?
傅西棠也沉默了兩秒,隨即說:“既然是給你的,就收下吧?!?/p>
許白還想推脫,這平白無故的他去收一個陌生人的禮,太奇怪了??伤麆傁腴_口,傅西棠就像心有靈犀一般看過來。
小命要緊,收禮保命。
于是許白就多了一個做工和料子都極好的寶藍色的領結。
臨走時李裁縫還給許白遞了張名片,說:“有空可以來找我,我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許白一頭霧水,難不成他骨骼精奇、天縱之才,終于被人發(fā)現(xiàn)了?
如果說一開始的領結還只是讓許白有點疑惑,那么后來那些突如其來的夸贊和越來越多的禮物,就讓許白肯定這里面有貓膩了。
第五天的時候家里來了一位成功人士,如今在投資房地產(chǎn)。據(jù)阿煙說以前這一位不太安分,老是鬧事,經(jīng)過傅先生的勞動再改造之后終于老實了。可如今看來他還不夠老實,搞房地產(chǎn),投機倒把。
成功人士有苦說不出,于是只好轉頭吹捧許白。這簡直是葉遠心2.0,把許白夸得那叫一個天上有地下無,并且為他預定了明年的奧斯卡,把許白說到想就地自裁。
他還說要給許白投資下一部電影。
這肯定不太對吧!
等客人走了,許白拄著拐杖拿出了八百米跑的速度沖去傅西棠的書房。到了門口,他停下來緩了口氣,然后屈指敲響房門,“傅先生,是我,我可以進來嗎?”
“進?!备滴魈牡幕卮鹨琅f惜字如金。
許白打開門進去,然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這好像是自從搬過來以后,第一次進傅西棠的書房。
他并不想給人家添太多麻煩,所以通常不是在客廳坐著就是在床上躺著。
傅西棠正坐在書桌前,手里拿著鋼筆刷刷地寫著什么。還沒等許白開口,他就抬頭問:“是因為客人的事情想不通?”
許白:“……”
傅西棠復又低下頭去刷刷寫下幾個字,說:“放心吧,以后不會了。”
傅西棠顯然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只是不愿多言。
可畢竟事關自己,許白還是忍不住問:“我可以問問是怎么回事嗎?”
傅西棠停下筆,把信紙折起來塞進信封,然后放進右手邊的抽屜里。做完這一切,他才站起來,掃了一眼旁邊的椅子,說:“先坐吧?!?/p>
許白只好先坐下。
他看著傅西棠在書架前停留了一會兒,而后取下一本書,連同之前的那本《一朵花》一起遞給許白,說:“北海提到過的那本《芝麻圖鑒》是手抄本,如果你還想看的話,這里就是唯一一本了?!?/p>
《芝麻圖鑒》?許白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他小時候心心念念想要看的那本藏寶書嘛!
《一朵花》里有一章是專門講奇聞異事的,上面就提到了這本圖鑒,說書里詳細記載了中國許許多多寶藏的埋藏地點以及種類,從珠寶首飾到絕世寶劍、武功秘笈,無所不有。
人們都說這是北海先生寫得最胡編亂造的一章,就連許多妖怪同胞都說這是胡言亂語,因為根本沒人見過《芝麻圖鑒》這本書,也沒有人聽說過。
可是許白當時才幾歲?
按照人類的年齡算,他才六歲,當然是深信不疑。
他一度覺得老天賦予他妖怪的悠長壽命,就是讓他去探險的——結果沒游到西湖邊就被他媽拍回去了。
現(xiàn)在傅西棠告訴他,《芝麻圖鑒》真的存在?!而且就在他眼前!
許白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書從傅西棠手中拿過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椅子,就差撲到傅西棠身上去了。
拿到書,看著封面上鐵畫銀鉤的四個大字,他好像又重拾了一點兒時的激動心情。
他真的沒想到小時候的一點執(zhí)念,長大了,竟然還有實現(xiàn)的一天。
翻開書本,大量的插圖和文字注解躍然眼前。里面甚至還有許多折頁,展開來就是一幅巨大而詳盡的地圖,每一個寶物埋藏的位置都標注得特別清楚。而且正如傅西棠所說,這里面的所有字、畫,都是手寫的。
此時此刻,許白的心情有些激動。
就像你曾經(jīng)于偶然間得到了一顆花種,滿心喜悅,將它埋在心底最純粹的沃土里。可是所有人都告訴你,那顆種子是死的,它永遠不會破土發(fā)芽。
不要再等了,不要再執(zhí)迷了。
你不聽。
不看。
浪里白條永遠是披著紅披風要去鬧海的浪里白條,然后你就這樣長大了。
又是偶然的一天,種子忽然發(fā)了芽——它開花了。
傅西棠背靠在書桌旁看著許白,此刻的心情也還不錯?!吨ヂ閳D鑒》這本書本是他為了哄北海弄出來的玩樂之作,不大適合給外人看??煽吹皆S白在《花海拾遺》上的批注,傅西棠就莫名心軟了。
許白在那一章分別寫了三條批注,字跡顏色有深淺,可見不是同一時間留的。
第一次,他把《芝麻圖鑒》四個字用蕩漾的波浪線劃了出來,并天真地寫道——里面會有降龍十八掌嗎?
第二次他寫——我去圖書館找啦,可是沒有找到,明天要跟媽媽去舊書市場。我一定會找到它的。
第三次隔了很久,也是最后一次,他寫——真的有這本書嗎北海先生?他們都說我騙人呢。
這后面還畫了一個癟嘴的不開心的表情。
這讓傅西棠的腦海里不由浮現(xiàn)出一個小男孩孤單落寞的身影。
這么多年過去,也許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清了現(xiàn)實,不再執(zhí)著于小時候的那點小執(zhí)著,但傅西棠想著許白如今看似隨和的模樣,卻覺得他不是那么容易“認清現(xiàn)實”的人。
與其讓那本書繼續(xù)在書架上蒙塵,不如讓它繼續(xù)發(fā)揮自己本該有的效用。也算是對許白的一點補償。
想到這里,傅西棠說:“他們對你這么殷勤,大約是把你當成我的人了?!?/p>
許白沉浸在書中,驟然聽到這么一句,沒太在意。片刻之后他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么重要的內(nèi)容,又回過頭去一想,才驚訝地抬頭,說:“你的人?”
哇,不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