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幾旁還坐著一個青年,一半坐在陰影里,一半在陽光下。他穿著黑色的中山裝,扣子扣到最上面一個,拿著書的手骨節(jié)分明,每一個指甲都修剪得很干凈。然而他歪斜的坐姿卻將這份嚴謹稍稍沖淡,讓人不由將目光落在他年輕的臉上。
他大約是看書看累了,就這么睡著了,頭一歪,整張臉就都暴露在溫和日光里。
這是一張極俊的臉,頭發(fā)后撩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因為睡著,一雙劍眉稍稍斂去了往日的鋒銳,英挺的鼻梁亦柔和許多。他的唇色是淡的,與陽光一樣淡,唇形卻是極好看的,微微透著一絲性感。
鏡頭在他的臉上稍作停留,忽然,他似是夢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蹙了蹙眉。夢在加深,他拿著書的手慢慢收緊,好似在夢里掙扎著。
這種掙扎是短暫的,因為下一秒,他就忽然睜開眼來,像一個斷了呼吸的溺水者,大口地喘著粗氣。
藍色的線裝書,被他握成了卷兒。他低著頭猛喘了一口氣,誰都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又能從他微微顫抖的手和肩膀看出他的驚恐。
然后,他在地板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這里是他的家,他還在屋里。
他猛地驚醒,抬頭四顧,目光匆匆、匆匆地掃過四周熟悉的景物,一縷茫然悄悄在他眼中擴大。
他這是……怎么了?
鮮血、飛機、墜落的風,一一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他有些搞不清楚現(xiàn)在的狀況,驀地站起來,有一股沖動想要沖出去。
可他要去哪兒呢?
他又忘了。
陽光,在地上投下他的身影,他站在風穿過的客廳里,喃喃道:“我……死了嗎?”
忽然,大門口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沈先生在家嗎?”
“好!過!”姚章激動地拍著大腿,周圍一圈圍著的打光師等等也都露出了笑容。開頭那么順利,總是好的。
許白擺擺手,微微笑一笑,那屬于沈青書的氣息便瞬間消散了。
翁老滿意地點點頭,這才轉(zhuǎn)過頭去問杜澤宇:“小杜啊,你剛剛要問我什么來著?”
杜澤宇:“……沒什么,翁老?!?/p>
拍戲繼續(xù),許白戲份多,幾乎沒有什么休息的機會。好在這部戲基本沒有什么動作戲,臺詞也并不冗長,許白又時常坐在翁老身邊請教,所以進展還算順利。
只是天公不作美,拍到第二天下午,忽然下雨了。
“天氣預報他媽的總是騙我!”姚章罵罵咧咧地跑進屋里,怒摔劇本。摔了之后才想起這是人家的古董房,萬一把地板砸穿了他可賠不起,于是又飛快把劇本撿了起來。
不得已,姚章只好先拍室內(nèi)的戲份。
可不一會兒,外面開始電閃雷鳴,他的鏡頭里一會兒一道閃電劈過,這老天爺給他打的光,實在不咋地。
“不拍了不拍了,今天提早收工!都把東西收拾好啊,別磕著碰著了!”姚章拿個喇叭大喊。
許白卻沒急著走,他喜歡待在拍攝現(xiàn)場感受氣氛,這能幫他更好地代入角色。而且今天正好大家收工早,人一走,樓里就空了,那些被人聲掩蓋的滄桑感和充滿意趣的古韻,便又從小洋樓的各個角落里爭先恐后地冒出來。
跟姚章打了聲招呼,許白也沒卸妝,也沒換衣服,仍作沈青書的打扮在樓里慢慢地走。
他想像著自己就是沈青書,他會在午后坐在窗邊曬著太陽看書。
他會在這樣的下雨天泡一杯咖啡,倚在門口看微雨中的海棠花,遙想遠方的戰(zhàn)火。
他會在書房里奮筆疾書,筆桿子就是他的槍。
很快,姚章把其他人都支走了,沒有誰再去打擾許白。男主角這么努力,姚章只有開心的份兒。
姜生也搬了個小馬扎坐到了大門口,一邊玩手機一邊等許白。因為低著頭,他也沒有看到雨停后,許白一個人晃著晃著從樓里晃了出來。
許白看到了院墻上的一扇側(cè)門,它在海棠花的掩映之下,上面還掛了許多綠色的藤蔓。這是一扇很小的鐵門,門上的銅鎖都已經(jīng)生銹了,看著許多年都沒用過。
鐵門后面是……隔壁人家?
這兩戶人家以前關系應該挺好的吧,居然還在這里開了一扇門,不知道隔壁住著誰呢。如此出神地想了一會兒,許白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傻,便又轉(zhuǎn)身離開了。
然而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他的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嘎吱”的開門聲。那像是鐵門在時間的長河里發(fā)出的一聲吶喊,門上的枯葉被震落了,塵埃也隨著點滴的雨水滲入泥土,寓意著新的開始。
許白驚訝地回頭,目光落在走進來的那個人身上,怔住。
這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大約三十來歲,鳳目,薄唇,頭發(fā)微長但柔順有光澤。他的右手提著一個很有年代感的皮箱子,左手的臂彎里搭著件鐵灰色風衣,身上則穿著極為考究的西裝三件套,胸口的口袋里別著一支鋼筆,平整的領口沒有一絲褶皺。
他還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細細的銀鏈子從鏡架上蕩下來,彎出一個優(yōu)雅的弧度。
對,優(yōu)雅。
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氣度沉穩(wěn),又雍容華貴,讓人很容易便想到晚上的月亮。那副眼鏡就是云遮月,將他那雙仿佛有著許多故事的眼眸藏在后面。
可他又是冷的,神情是冷的,推門的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白皙的手,有著骨瓷一樣的美和冷感。
這樣的打扮,在這樣的一棟老宅里,很容易就讓人模糊了時間的概念。
“可以讓一讓嗎?你擋著我了。”他要比許白高一些,低頭看向他時,那銀色的鏈子微微晃動著,在雨后初晴的陽光下暈開一絲迷離的光澤。
許白的心神在那一剎那有些微的蕩漾,這種蕩漾無關別的,只在于不管是人還是妖都有的對美的一種向往。此時此刻許白相信了,這世上就有那么一種人,不去評判他的五官,僅憑第一眼的氣質(zhì)就能讓你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