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樣親近之后,我方有一種落實(shí)之感,心中那毫無緣由的愧意也少了一些……
徐棲鶴的身子好多了之后,白天便不能老同我膩在一起。我這才知道,徐府外頭的庶務(wù),大部分都得經(jīng)由他和姜氏的手。想來倒也不須意外,謝氏管理府內(nèi)大小賬務(wù),姜氏盯著下頭的莊子,二人分治,而男人便安心在朝堂上,莫怪將這徐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雖偷得半日閑,也謹(jǐn)記姜氏囑咐,要給徐棲鶴看著藥爐子。我打開藥罐,看了眼藥材,便讓下人繼續(xù)熬著。剛要轉(zhuǎn)身,就聽見了東西打破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就見一個(gè)僮仆匆匆忙忙地?fù)炱鸬厣系乃槠娢彝麃?,噗通一聲跪下:“少、少君!?/p>
我看他有些面善,好一會(huì)兒才想起他正是徐棲鶴身邊的做雜事兒的奴兒,叫梓童。
“無妨?!蔽医兴饋怼V灰?,他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畏畏縮縮,我自問素來對(duì)這些下人不錯(cuò),倒不知為何他這么怕人。他便撿起了碎片,那衣服袖子已經(jīng)短了,露出了大半截前臂,我無意地一瞥,卻見到他手臂上處處瘀青,新舊傷都有。
我走了出去,不由問碧落道:“這府邸里,少爺?shù)馁灼投际钦l安排的?”
碧落答道:“回少君的話,這些大多是各房主子自己的主意。奴婢……也不是很清楚?!?/p>
大戶人家里,下人也分作好幾等。一般主子貼身伺候的,就算品位不高,在下人里頭也算是極有臉面。我回頭看過去,那梓童一張臉清清白白,唯唯諾諾,動(dòng)不動(dòng)就受驚一樣,教我想起以前家中,那些常常被人暗中欺負(fù)虐待的小奴兒。
我心中直有一種古怪的念頭盤旋,遂同碧落道:“你去做事罷,我想一個(gè)人走一走?!?/p>
“是?!北搪浔銕е鴥蓚€(gè)下人退下了。
我走到橋邊,觀著湖底的錦鯉。那湖面如鏡,映出我的樣子。先前,人人總說,我長(zhǎng)得多像我爹一些,只有眼眉承了姨娘,因此大夫人也不喜我,我曾聽見她同嬤嬤鄙夷地道:“賤妾所生,毋怪乎,長(zhǎng)得一雙狐媚子的眼?!?/p>
如今,我成了尻,五官雖沒大變化,輪廓卻是越發(fā)柔和,頭發(fā)也留長(zhǎng)到腰際,雖不至于讓人錯(cuò)認(rèn)為女子,但也是越發(fā)陰柔溫順,只這一雙眼眸微微上揚(yáng),仿佛帶著一抹不安于室的違和……
出神之時(shí),我未察覺身邊有一人走來,直至那湖面上慢慢地多現(xiàn)出另人的倒影。
“少君。”
我心頭驀地一顫,抬眼而瞰。陸青蘇一身褐黃衫,目似古井,俊逸臉龐似含淡笑,眉宇間又恍若有一絲愁色,在人心中留下一抹淺淡倩影,卻無論如何都忘不掉。
我望著他,一息一瞬,都好似滄海桑田。半晌,方啟唇應(yīng)了一聲:“陸管事?!?/p>
陸青蘇緩道:“今快要入秋,少君還是多加幾件衣服才好?!?/p>
我輕輕“嗯”了一聲。他停頓片刻,聲音壓下,用只有我聽得見的聲量說:“你近陣子……可好?”
我手指暗暗蜷曲,明知前頭是泥沼、是狂淵,可他不過是將嗓子放輕,溫柔一訴,我便覺眼眶微熱,掙扎須臾,一絲委屈忽上心頭,只輕聲道:“能不好么?”
這句話一出口,我已是懊悔至極。
陸青蘇果真微微一怔,我心知自己失態(tài),便轉(zhuǎn)身欲要離去。后頭隨即響起道:“我之后,要去陽溯一陣子?!?/p>
我頓時(shí)止步,心中雖清楚,便是他在徐府里,十天八日里我們也未必能見上一面,可一聽他要走,我還是心口緊縮,臉上卻只能強(qiáng)作淡笑,說:“那……陸管事,一路保重?!?/p>
我并未回頭,只又走了數(shù)步,直至身后那人忽疾步而至,到我眼前。
陸青蘇看著我,仿是忍耐極至,終是脫口道:“少則十日,多則一月……我就回來了?!?/p>
我面色沉靜,好似不為所動(dòng),唯兩手緊攥,松也松不開。他也逐漸平靜,說了一聲“您也保重”,便轉(zhuǎn)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