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惶惶過了數(shù)日,這才想起要將書物歸原主。
我原先是想將東西放了,早早回去,誰想一踏出院子,便聽見鶯聲笑語。我大哥素來自詡文雅,將自己這小院名喚寫意居,且在邊上題了幾句詩。今日大哥在,我心中暗道不巧,正想轉頭溜走,未想?yún)s被大哥逮個正著,招手道:“三喜,過來。”
涼亭里,除了大哥之外,還有他的幾個詩友。說是詩友,其實多是地方紈袴,這些人胸無點墨,寫不出幾篇像樣的文章來,卻好押妓享樂,自以為風流。他們各自摟著人,不似府中豢養(yǎng)的歌姬,可看那模樣斷也不是什么良家子。我斷沒想到大哥如此大膽,竟敢將畫舫的妓子帶回家中。
我硬著頭皮走向前,喊了一聲:“大哥?!?/p>
那酒案前的男子一張容長臉,肖似我爹。若非他兩眼深陷,身形消瘦,一副被掏空了底子的模樣,這皮相倒勉強稱得上英俊。大哥乃崔氏(夫人)獨苗,是我爹的嫡長子,據(jù)說夫人當年生下大哥后就傷了身子,我大哥又非楔尻,這才容忍我爹不斷納妾。
只看大哥臥在溫柔鄉(xiāng)里,懶懶回了聲:“嗯?!币娢沂掷锱踔鴷銌?,“這幾天,讀了什么書了?”
我心里有些發(fā)虛,好在他并未檢查我究竟拿了什么,我便把這幾日讀的一一說了。他腦袋輕點,也不知有無在聽我說話。
這時,坐在大哥左邊的青衫公子問:“誒,沈兄,這位是……”
“這個是我家小四兒,老實巴交的,聽話。我說你們幾個——”我哥瞟了瞟他們幾人,一一指道,“可別把他教壞了?!?/p>
他們幾人一哄而笑,之后大哥便不再理我。我站在他的身后,不敢出聲,如下人一樣。這便是妾生子,大哥待我還算是有幾分喜愛,可這份喜愛之情,就同他金籠子里養(yǎng)的雀兒一樣。想起的時候,就拿出來逗一逗,盡興了便扔在一邊。
三姨娘總對我耳提面命,讓我恪守本分,不可與兄長相爭,若是運氣好,將來大哥繼承祖業(yè),也會多勻出我一份,娘兒倆不至于流落街頭。后宅里的女子便是如此,即巴望著離開這座牢籠,又好似根骨都爛在此地,一生都脫離不了。
酒至半酣,一人道:“聽聞沈兄前些日子得了一雙璧玉,莫怪這幾天都找不來人,可讓瑾月姑娘傷心壞了?!?/p>
“我還當你們這幾個人今日是作何,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贝蟾缙鹆似鹕碜?,遂見他招了下人,說,“去把青玉和紫玉帶來?!?/p>
候了片刻,一雙少年少女走了進來。
那是一對孿生兄妹,一人著青一人著紫,兩個人不但長相一樣,連聲音動作都一致,跪下來道:“青玉(紫玉)見過幾位爺?!?/p>
那幾個公子見了人,紛紛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來是雙解語花?!?/p>
那對兄妹本是娼伶,模樣不僅標致,還能歌能舞。他們一人擊罄,一人揮袖而舞,歌聲如鶯:“單枕不解燈灰意,雙臂輕舞撫玉桃……(注)”這一出口,便是淫詩艷曲,直聽得我耳根紅透。可其余人卻饒有興致,我大哥更是一副如癡如醉的模樣,后來詩興大發(fā),便當場吟了一首,其他人交口稱贊,接著有一人嘆:“沈兄有如此才華,可惜、可惜,真是珠玉蒙塵啊——”
大哥上京科考兩回,每一次皆名落孫山,這些年他郁郁不得志,日子便越發(fā)荒唐,夫人偏寵他,盡遂他意,我爹也管不了。
“唉!”大哥揮袖,“子閑志趣不在朝堂,在這鄉(xiāng)間里,過著閑云野鶴日子,何須去到上京,看我那叔伯們的面色!”子閑是我大哥的字,說來,我沈氏在京中貴為七氏,非要提大哥安插一個職務應該并非難事,只是,大哥到底在這小地方作威作福慣了,讓他去本家伏低做小,便是我爹執(zhí)意,大哥怕也是不肯的。
我正神游,未想大哥還惦記著我,冷不丁地將我拽了過去,我手里的書也掉在地上,那夾在里頭的風月冊,自然是藏也藏不住。在我慌張地拿起之前,大哥便搶過那冊淫書翻了一翻,接著便一臉玩味地看著我,道:“小四,不想你看著老老實實,也好這口——”他促狹地在我臉上拍了拍。
“大哥,我……”我自知百口莫辯,臉紅得幾欲滴血。大哥倒并未怪罪,只像是看著笑話,卻仿佛又有幾絲施舍地道:“也是,你也到了這個年紀,這院子里的都是短淺婦人,等會兒,大哥便給你送可親的兩個女子,好好教導教導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