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驀地一怔。
陸青蘇仰著臉凝視著我,他終于不再掩飾,那深潭般的眼眸流露出繾綣情意,像是要將人給淹沒。那一瞬間,我忘了推開他那是因為,我從他的身上,好似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曾經(jīng),我也用這樣的目光,深深地望著一個人。
“少君,我知道,此話說出來,來日恐會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陸青蘇嘶啞地說,“徐府現(xiàn)在已經(jīng)千瘡百孔,說是危在旦夕也不為過,今上隨時可能遷怒……”
我看著他,問:“……你究竟想說什么?”
陸青蘇他抬起眼,定定地望著我。我聽見他說:“——此時若不走,便再無機會了?!?/p>
這一句話于我來說,如若平地一聲驚雷。一時之間,我便怔在當(dāng)處。
啞然無言一陣后,驀然,我用力地抽回手,好似面前站著什么洪水猛獸一樣,退了幾步,撞到了案子。陸青蘇連忙站起來,正要過來扶著我,我卻質(zhì)問:“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
陸青蘇雙手漸漸攥緊,他亦是豁出去般地道:“大少爺一出征,萬一有個好歹,徐家上下恐怕都自身難?!,F(xiàn)在,不管是誰都分身乏術(shù),誰也無法顧及到誰,而你的身子又——”他忽而止聲,我紅著眼看著他,我如何猜不到他要說什么。
尻妻若無法生育,地位就連賤妾都不如,便是徐府不倒,我遲早也保不住我自己。這個道理,我何嘗不明白。
陸青蘇注視著我,終是不忍道:“我已明白,你對我……并非那種情意。”他長嘆一聲,真心道:“我可以對天發(fā)誓,只要你愿意,這一生我便和你兄弟相稱,絕不僭越?!?/p>
話已至此,說的再多,也是徒勞。
末了,陸青蘇說:“三日后,卯時。我已安排好一切,只要踏出后門,便有人來接應(yīng)?!彼镣吹睾狭岁H眼,輕道:“我會在渡口等你。”
我不知陸青蘇是何時走出去的。我坐倒在椅子上,神色恍惚。我一人獨坐,直到華燈初上,婢女進來,剪了燭花。
我突地一起身,抓住人問:“官人……大少爺回來了?”
那婢女被我驚了一跳,訥訥說:“回、回少君……奴婢、奴婢不知……”
我看著她一臉驚慌,瞬間清醒。我這才想起,徐長風(fēng)在營中,一個月才回府一次,徐燕卿去了咸陽,并沒有告訴我何時才會回來,徐棲鶴前日還發(fā)了燒,我在他身邊,他都沒認出我來。
三天后,天氣極好。
我在屋里寫字,銀屏一走進,我便問她:“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銀屏應(yīng)道:“回少君,已經(jīng)辰時了?!?/p>
墨香縈繞,我斂了斂眸,道:“出去罷,不必在我身邊伺候了?!?/p>
“是。”
我想起那一天,杏花飄落,白綾輕揚。他扶起了我,走出幾步之外,又回頭靜靜地看了我一眼。我又想起,他站在不遠處,遙遙地望來。我又想起,他看著我,替我將鳳冠前的珠簾輕輕放下來。那時候,我不曾經(jīng)歷情愛,也不曾嘗過蝕骨灼心的感受。我對他的眷戀初初萌芽,可終究還是沒有等到開花結(jié)果的一天。
從此之后,我這一生,就再也沒有見到陸青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