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視線慢慢從圣旨移到皇上身上，臉上揚(yáng)起一抹詭異的笑，與剛剛的柔順簡直是兩個極端。
“阿琉?！被粝惴畔滤幫耄饾u靠近他，語氣如地獄妖艷的索命女鬼，聲音動聽卻徹骨幽冷：“你不是說最愛我，為了我可以連命都不要嗎？”
她笑容仿若天真：“那我現(xiàn)在就要你死，你肯定不會怨我的，對吧？”
說罷，一只手立馬拿起旁邊的軟枕蒙在他面上，死死捂住。心中有過害怕猶豫，在動手的一瞬間，卻突然全被興奮激動所掩蓋。
她撲在他身上，邊緊按著邊陰狠道：“當(dāng)初是你說要讓我兒子當(dāng)太子的，但你不僅食言，如今還要讓他去江州送死，宗政琉，你好狠的心??！”
皇上不敢置信，自己獨(dú)寵了這么多年的愛妃竟然要謀殺自己，本就氣虛體弱，現(xiàn)在呼吸全被閉住，他臉色漲紫，胸腔悶滯，幾近窒息。為了生存，全憑意識不斷掙扎。
霍香緊捂不放，滿腦子都是他死了，自己就可以當(dāng)太后了，到時候張晴語母子倆，她定要折磨得他們生死不如！
霍香精神越來越亢奮：“你不是說可以為我做任何事嗎？那現(xiàn)在就趕緊去死吧！你死了我的延兒才能當(dāng)皇上，我才能當(dāng)太后，我才能盡情折磨張晴語那個賤人！”
皇上聽著她瘋狂的話，震驚不已。平時只覺得貴妃只是刁蠻任性了些，人卻不壞，偶爾鬧鬧還顯得年輕可愛，所以他從未怪罪。
但哪曾想，原來一直都是她掩藏得太好，自己的縱容反倒助長了她的野心，竟讓她連弒君之事都敢做！
皇上的心猛然跌入冰窖，瀕臨死亡時卻忽然涌上一股被欺騙的沖天憤怒，他無力的雙手驟然青筋暴起，伸起來推拒著她拼命反抗。
李得光在外面就聽見里面“咚咚咚”的聲音，像是腳在蹬床，無力的掙扎，還伴隨著“唔唔”的痛苦悶吟，像是皇上的。
他有些狐疑，貼著耳朵在門外細(xì)聽一陣，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于是大著膽子推開了門。
卻豈料眼前一幕差點(diǎn)讓他傻眼。
“……貴……貴妃娘娘，快住手，使不得！使不得??！”
見貴妃目露狠光死死將皇上摁在軟枕里，李得光嚇得雙股戰(zhàn)戰(zhàn)，當(dāng)即快步跑過去阻止。
還有聽見動靜的內(nèi)侍宮女紛紛入殿救駕，頓時偌大的寢宮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
一場荒唐過了小半個時辰才漸于消停。
太醫(yī)替皇上把完脈，開了藥就退下了，皇上平靜下來，靠坐在床上靜看著貴妃，他道：“霍香，為什么？難道朕對你還不夠好嗎？”
今日之舉本就是兵行險(xiǎn)招，霍香自知大勢已去，冷笑回望：“對我好？若是你真的對我好，那為什么還違背諾言不斷地寵幸別的女人？若是真的對我好，那為什么明知江州危險(xiǎn)，還要讓我的兒子去送死？宗政琉，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皇上看著地上跪著的人，她臉色嘲諷盯著他，像是從未愛過。他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什么，閉了閉眼，良久才開口。
“將貴妃永禁于儲秀宮，終生不得踏出半步。”
貴妃被帶下去，殿內(nèi)一下子空寂下來，李得光心中忐忑，看著目光悠遠(yuǎn)的皇上，他想勸：“皇上……”
宗政琉仿若未聞，目光從殿外消失的身影上移開，他道：“宣靖王進(jìn)宮。”
……
靖王已經(jīng)聽說了自己母妃的事，所以對于皇上的召見，他沒感到意外。
皇上坐在書案前，盯著地上的人許久，才淡淡說：“延兒，你母妃要謀害朕的事，你事先知道嗎？”
靖王很平靜，搖了搖頭。
“那你老實(shí)告訴朕，你想過取代你大哥，自己當(dāng)皇帝嗎？”
靖王這次沒搖頭，他抿了抿唇，如實(shí)說了兩個字。
“想過?！?/p>
皇上表情一變，有驚有怒有失望，拿起案上的一個硯臺就砸了過去。
靖王沒躲，硬生生受著了。他的額上被砸出了一道血口，血漸漸洇出，他卻不知疼似的，眼也不眨，跪在地上，背挺得筆直。
皇上看著小兒子倔強(qiáng)，毫無悔意的眼神，滿是心痛，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知道自己錯了。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自己！
是他給予靖王偏愛，給予靖王特權(quán)，所以才給了靖王挑釁太子權(quán)威的底氣，漸生與太子抗衡的野心。
可太子也是他的兒子，曾經(jīng)不是沒有付出過疼愛的。皇上看著靖王，眼底閃過沉痛，許久才出聲，聲音沙?。骸澳闩c霖兒都是朕的兒子，朕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們兄弟二人手足相殘。你坦白告訴朕，你是否動過弒兄的念頭？”
靖王聽了這話，沒有言語，他垂了眸，看著一塵不染的地面，像是在出神。
靖王想起了小時候。
他幼時其實(shí)與太子感情很好，他很喜歡這個大哥，還總?cè)P鷲宮纏著他玩耍，而太子，也像一個真正的兄長，總是不厭其煩陪他玩。
他一直記得五歲那年，自己貪玩去爬假山，結(jié)果失足從上面掉了下來，假山上一顆石頭松動，直接朝他滾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就要被砸死了，正驚恐著，身體卻突然被人推開，下一刻他聽見一聲隱忍的悶哼。
眼眶還存著驚嚇的淚，他一轉(zhuǎn)頭，就看見了被石頭壓著雙腿的太子，那時太子還有空來安慰他，摸了摸他的頭，對他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輕易掉眼淚。
后來，太子因此有了腿疾，一到陰雨天，膝蓋就疼痛難忍，皇后看他的眼神，總帶著一種怪罪，他害怕愧疚著，不敢再踏足鳳鷲宮半步。
后來，母妃禁令了他的行動，不許他與太子親近。
再后來，在父皇無盡的偏袒中，他有了些不該有的想法，這種想法隨著他長大，不斷瘋長，到最后，不知怎的，他就與太子漸行漸遠(yuǎn)了……
皇上見他不說話，心直往下沉，語氣也加重了：“怎么不說話？”
靖王思緒漸籠，他抬起頭看著皇上，眼神堅(jiān)定，一字一句：“我雖然想當(dāng)皇上，但從未想過踏著大哥的血上位?！?/p>
皇上沉默不語，目光如鷹盯了他半晌，后者面色不改?；噬线x擇了相信這個兒子，他吐出口氣，緊握成拳的手也逐漸放開。
今日召靖王過來，只是因?yàn)槭芰速F妃的影響，他只是想問一問，他是否與他母妃一樣，存著那樣膽大包天的弒帝殺兄念頭。
他已做好最壞的打算，若延兒說有，他就不會讓他有回封地的機(jī)會。山高皇帝遠(yuǎn)，沒人管制，他不敢再冒險(xiǎn)給他希望，以免將來手足相殘。他會斬?cái)嗨挠鹨?，下令將其幽禁京城，予他榮華富貴，讓他與世無爭度過下半生。
但若延兒說沒有，他會立馬下召讓他回封地，一方為王，無召永世不得入京。
皇上看著這個疼愛了多年的小兒子，嘆了口氣：“延兒，自你出生，朕從來都偏愛你，不斷地忽略太子，是朕虧欠了他?！?/p>
“延兒，你莫要怪朕。”他說，“你回封地吧，一方為王，亦可以活得恣意快活?！?/p>
靖王垂在身側(cè)的雙手動了動，握緊又放開，他知道，父皇這是強(qiáng)令。若是他不應(yīng)，他會立馬失去那些曾擁有過的溫暖親情，若是他應(yīng)，這些年他精心謀劃的一切就會毀于一旦。
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內(nèi)心的煎熬。
殿內(nèi)的龍涎香靜靜地焚燒，窗外微風(fēng)拂入，絲絲裊香入鼻，差點(diǎn)迷了人的心智，讓人貪念沉迷。
靖王毫無焦距的眼卻逐漸變得清明，束于雙側(cè)的手伸起，接著恭恭敬敬叩了三首，他嗓音干澀。
“兒臣遵命?！?/p>
曾經(jīng)幕僚對他說：王爺，您總是太心軟。
那時他笑而不語，他對自己說，他不是心軟，他只是想與大哥公平競爭，愿者服輸，不一定非要?dú)⒙尽?/p>
如今才知道，史冊上的兄弟篡位就是那么殘酷，不你死我活，唾手可得的皇位終將一場空。
而他，心不夠狠。他始終惦念著幼時兄弟情，貪念父皇親情，舍不得放不下。
皇上見兒子答應(yīng)，心中的欣慰終于壓過了失望，面上端著的嚴(yán)肅再也維持不住，過了書案就要去扶起他。
只這時，卻又聽兒子道：“但是，回封地之前，兒臣想向父皇求一道圣旨。”
皇上剛邁起的步子收了回來。
“什么圣旨？”
“婚旨。兒臣有喜歡的人了，想娶她做靖王妃?！?/p>
出于一個父親本能的反應(yīng)，皇上在聽見這句話時，臉上露出了壓制不住的喜悅，他的心徹底輕快起來，接著莞爾。過去扶起他，笑問：“是哪家姑娘？父皇馬上給你下旨。”
靖王抿了唇：“是魏國公府表小姐，郭嬈?！?/p>
郭嬈？
想起她是誰時，皇上一怔。篝火宴那晚的驚鴻一瞥，他將那個小姑娘放在了心上，本想著明年三月選秀，將她納入后宮的，但現(xiàn)在，自己的兒子也喜歡她。
靖王見皇上扶著他的手臂的漸松，像是出神，他垂了眸，說：“父皇，您還記得上次您的咳喘失眠之癥么？”
皇上不知兒子怎的扯到這上面來，但說起來，他的這個癥狀痊愈，也多虧了這個兒子。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靖王道：“當(dāng)初那個方子是我在民間尋來的，確切地說，是郭姑娘給我的?！?/p>
皇上驚訝，他與那姑娘居然早就相識了。
若說初時只覺得她樣貌驚艷，此刻皇上對那姑娘又多了一層好感定義，性情溫婉，心思細(xì)膩體貼。皇上不禁搖頭失笑，也勿怪自己兒子會喜歡她了，的確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兒。
若是她嫁給靖王……
皇上暗想，那靖王去了封地他也不會擔(dān)心了，那姑娘肯定會隨侍夫君身側(cè)，紅袖添香，將靖王照顧得很好。
他愛美人，后宮嬌艷無數(shù)，雖然樣貌沒有勝過郭嬈者，但總歸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兒子好不容易有了知心人，他還不至于跟自己兒子搶女人。想到此，皇上臉上的笑意越擴(kuò)越大，他爽快答應(yīng)。
“好，朕明日就下旨，將你們婚事定下?！?/p>
靖王細(xì)細(xì)觀察了皇上的表情，見他沒有任何不虞，不由得也心情輕快起來，唇角輕揚(yáng)，向他揖禮：“多謝父皇！”
皇上拍了拍他的手臂，語氣高興又惆悵：“既要成親了，也該告訴你母妃，你現(xiàn)在去看看她吧?！?/p>
說起貴妃，靖王臉上的笑意淡下來。
皇上與靖王談話時，誰也沒發(fā)現(xiàn)，幕簾外一小內(nèi)監(jiān)悄悄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