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將慈父的一面全給了靖王,待太子日益冷落,平時見面也只是討論國事,沒有了往日溫馨的親情問候。時間一長,親情沒有了維持的源頭,皇上的心就像一面逐漸傾斜的天平,漸漸偏袒得沒了底線。
而太子,也在皇上無盡的偏袒中,逐漸心灰意冷。
昨晚宮里眼線帶出消息,說皇上突然病重,那時他與太子正在書房,剛要散去。聽到這個消息,太子卻只是云淡風(fēng)輕一笑,問了句會不會死,眼線說不會,他隨后便抱著侍妾安置,再也沒有多問一句。
早上宮里來人稟報,他才似剛得到消息,快速離府進(jìn)宮。
皇上這次病情來勢洶洶,恐怕一年多都下不了床,只得在床上靜養(yǎng)度日。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皇上病危,自然太子監(jiān)國。但其中也可能出現(xiàn)變數(shù),譬如靖王。
皇上本就偏愛靖王,在病中的人又格外敏感脆弱,若這些日子靖王在皇上面前盡顯孝心,體貼照顧,說不得皇上一時熱忱,便起了重新立儲的心思,并讓靖王監(jiān)國。
以前皇上沒有提過廢儲,但并不代表沒有想過。雖說殿下如今身在儲位,但威脅一日不除,便一刻不得松懈。
“父皇!您醒了!”激動愉悅的聲音打破思緒,季瑜隨著眾人視線,看向床上那人。
皇上睜開眼,迷離的目光漸漸聚焦,看清眼前的人,開口:“延兒。”聲音有幾絲沙啞干澀。
靖王放下瓷碗,語帶激動:“父皇,您終于醒了!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朕……朕沒事,咳……咳,你不要擔(dān)心?!被噬夏X子有些沉重,但看著眼前的小兒子,心里說不出的一股子熨帖。
“兒臣拜見父皇?!逼降穆曇舨迦?,若細(xì)聽,可察覺里面夾雜的一絲關(guān)切。
皇上轉(zhuǎn)頭,就見自己的長子站在床前,雖面容清淡,但眼中也是有絲絲關(guān)心的。
他溫言喚了聲:“霖兒?!?/p>
……
外間太監(jiān)進(jìn)來,稟道:“皇上,皇后娘娘和幾位朝政大臣過來了?!?/p>
這幾日江州災(zāi)情愈發(fā)嚴(yán)重,各處民不聊生。幾位大臣過來,他也知道要干什么,開口:“讓他們進(jìn)來罷。”
進(jìn)來幾人行了禮,靖王亦是起身,同太子向皇后問安,而后退到一邊?;屎笞叩酱策呑?,語帶喜悅:“皇上終于醒了,臣妾……臣妾還以為……”
面前的女人姿容秀麗,平日里舉止端莊,但此刻拿著帕子拭淚的模樣,卻有幾分孱弱無助。
人越老,便越發(fā)想念從前,皇上想起兩人年少情誼,握住她的手,目光愈發(fā)柔和:“晴語,朕無礙?!?/p>
皇后聽他喊出自己的閨名,拿著帕子的手一頓,眼角劃過冷笑,隨即消失不見,抬起頭又是一副擔(dān)憂模樣。
內(nèi)閣首輔柳正柳大人站在一旁靜默不語,待帝后寒暄一番后,才站出來開口:“皇上,微臣有事稟奏?!?/p>
皇后用帕子拭干眼角,對皇上淺笑,而后起身站在一旁?;噬夏抗庖不謴?fù)平常,開口:“說吧?!?/p>
“最近江州陰雨不斷,又加上江河決堤,如今水深至丈余,多處房屋被沖毀,百姓無處可去,多躲至高山野嶺,食不果腹。古來發(fā)生水患旱災(zāi)后,發(fā)生暴.亂又爆發(fā)疫病案例數(shù)不勝數(shù),皇上,處理此事刻不容緩哪!”
皇上揉了揉額,“那愛卿有何建議?”
柳正道:“水患解決之道莫不是先遷徙民眾,再修堤壩,改河道等。但現(xiàn)在江州具體情況如何,沒有親眼見證,解決之法實施起來亦是會漏洞百出。再者江州如今物資匱乏,朝廷運(yùn)送大量物資,途中會否有眼紅貪污者,實難保證。為以防萬一,微臣建議,皇上能派親信親自趕往江州運(yùn)送物資,查探民情并治理水患?!?/p>
皇上細(xì)細(xì)想了想,治理水患,還是得找這方面的能者,又要為官清廉,他腦子一閃,立馬想到了一人??墒牵舜沃袃措U萬分,也不知柳太傅是否舍得……
皇上看向柳正:“工部侍郎柳玉廷如何?”
他當(dāng)年欽點的探花郎,和他父親一樣優(yōu)秀,這幾年處理事務(wù)能力非凡,替他解決不少麻煩。這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他也樂意提攜,讓柳玉廷子承父業(yè),成為第二個內(nèi)閣首輔。
柳正未覺有何不妥,還一笑,似乎不謀而合:“微臣亦是如此認(rèn)為,但只工部侍郎一人,微臣認(rèn)為還不夠。”
皇上蹙眉:“何以見得?”
“工部侍郎正三品官員,雖在京中舉足輕重,但在江州,卻可能并不如此。江州距京城千里之遠(yuǎn),管治無法全面,故在州長統(tǒng)轄內(nèi),州長權(quán)利滔天。在處理水患時,也可能會不服侍郎管束,引起沖突。若要震懾江州官員,微臣以為,最好派出一名皇室宗親,和工部侍郎一同前往。”
皇上子嗣薄弱,幾位兄弟也在當(dāng)年奪位中不是被殺就是被趕出京城,真正的皇室血統(tǒng),少之又少。眾人目光不由都看向了太子與靖王。
太子目光坦然,主動請纓,拱手道:“父皇,兒臣愿前往江州,同柳侍郎治理水患?!?/p>
靖王在一旁,亦道:“兒臣也愿為父皇分憂,前往江州?!?/p>
皇上看向自己兩個臨危不懼,無私無畏的兒子,心中頗感自豪。
柳正卻道:“兩位殿下赤子之心,體恤民瘼,乃百姓之福。但此去江州,一人便可。如今皇上病重,無法上朝,朝中亦是缺監(jiān)國代政之人。”
背后眾臣沉默。
監(jiān)國茲事體大,可手握重權(quán),若利用得當(dāng),也可收服人心。如今太子靖王之爭,就差放在明面上。監(jiān)國一舉,百利無一害,如今只看皇上更屬意誰了。
他們?nèi)酥?,中立者有,各自心中有主之人,亦是不少,此次過來,不過是必要時出一份力。
皇上一愣,看向太子與靖王。
江州水患嚴(yán)重,疫情四起,此次前去,危險不小。他目光徘徊中,最后不由看向了太子。
皇后一直觀察皇上神色,一見他這般舉動,心中悲涼,也有譏嘲。
她站出來,聲音盡量柔和:“皇上,比起代政,如今江州水患更為嚴(yán)重。霖兒身為一國儲君,一直為皇上分憂朝政,現(xiàn)在自然也要為民之表率,前往江州,與百姓同甘共苦。而延兒,雖說對代政之事毫無經(jīng)驗,但萬事靠學(xué),延兒聰慧,自會學(xué)得最好?!?/p>
整個寢宮回蕩著皇后大義凜然之語。
誰人不知太子是皇后親兒,此去江州,兇險萬分,皇后竟能考慮大局,毫不偏袒親兒,也不愧是一國之母。
靖王黨之眾,心思敏捷者卻聽出了皇后的以退為進(jìn),心里一噔,大呼不好。
果然,只聽柳正不贊同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從小接觸朝政,有多年從政經(jīng)驗,現(xiàn)在對各種政事想必悉然于心,然靖王,這一點卻是無法企及。雖說靖王聰穎,但政事牽連甚廣,一個處理不好,后果無法想像。且政事也非一時就能學(xué)好,它更多的是依賴所積累的經(jīng)驗。雖說江州之事嚴(yán)重,但朝政之事來自全國各地,更乃重中之重,焉能取小舍大?再者太子殿下本就是一國儲君,代政無可厚非。依臣之見,太子監(jiān)國最為妥當(dāng)?!?/p>
柳正非太子靖王之流,說話亦是心中所想,毫無偏袒。
皇后目露難色,看了看靖王,又看了看太子,最后轉(zhuǎn)向皇上:“這……”
靖王看了皇后一眼,目光微動,站出來開口:“父皇,柳太傅言之在理,對于朝政,兒臣知之甚微,比之大哥,實在望塵莫及。再說處理江州之事,雖然兇險,但只要能替父皇分憂,兒臣便在所不辭,望父皇答應(yīng)?!?/p>
皇上看著自己的小兒子,目露疼惜,有些猶豫。
他心中明白,是該太子監(jiān)國的,只是江州那邊兇險,延兒還小,萬一出事了怎么辦?而霖兒,他身為長子,他……
皇上不由轉(zhuǎn)頭看了眼長子,發(fā)現(xiàn)他垂著眸,側(cè)臉安靜沉穩(wěn),平添了幾絲剛毅,又似泛著孤獨。想起自己的私心,心中無端涌起一股心虛愧疚。
對于兩個兒子的態(tài)度,他心中很清楚。他是真的愛貴妃,而不是像對皇后那樣的敬重,所以對貴妃的兒子,他是異常疼愛。他想過廢儲,但太子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每次一動那個念頭,就會想起當(dāng)初自己親手抱起的??褓嬰孩,當(dāng)初初為人父的喜悅,還有當(dāng)初真正溫情的幾年。所以總是猶疑不定,廢儲圣旨無法下筆。
所以對貴妃立延兒的承諾,一直無法兌現(xiàn)。所以對靖王,總是有著縱容。
縱使靖王犯下大錯,他亦是心懷包容,無法兩全時便偏袒靖王,打壓太子。事后又懷著愧疚,召見太子,訴說著自己的兩難,說太子身為一國太子,要心懷天下,身為哥哥,要讓著弟弟。
而剛剛,他的感性面又不自覺偏向了小兒子,而眾大臣,卻站在了他的理性面。
柳正對皇上這些年的偏心都看在眼里,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以前事小他并不想插足,可這次,茲事體大,皇子怎可與一國儲君并重?
再偏心,也該有個度了。
柳正一嘆氣,跪了下來,懇請讓太子監(jiān)國。
眾人一見太傅跪下,除卻靖王黨,亦是紛紛下跪伏地。
皇上感覺事情有些棘手,若現(xiàn)在真駁了太傅,那太子,從此后在朝堂恐怕再沒威信可言了,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閉著眼沉默良久,終是開了口:“好,便依眾愛卿所言,太子監(jiān)國,靖王前往江州?!?/p>
皇后聞言,松了口氣。
“但是――江州兇險難測,為以防萬一,李得光,你去將朕的免死金牌拿來,朕要賜予靖王。”皇上看向靖王,細(xì)細(xì)叮囑,“延兒,見此權(quán)杖如見朕。在江州若有人敢忤逆你,持此權(quán)杖,便可即刻斬殺!”
皇后聞言,冷笑。只是有些疼惜地看向太子,太子轉(zhuǎn)頭,對上她的目光,搖頭輕笑,眉眼間盡是云淡風(fēng)輕。皇后心中卻更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