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霜香居下棋時,偶然聽季瑜與下屬說起過這個地方。
太上皇如今纏綿病榻,愈發(fā)恐懼死亡,后來某日不知聽誰說起了傳聞已經(jīng)滅亡的海上王國——以長生不老巫丹而聞名天下的巫族天桑,說其國雖滅,民猶存,且已逃竄到各國藏匿。于是煉丹師趁機向皇上進言,修建地宮,抓天桑人煉丹。
季瑜的下屬上次說,那些被抓去地宮的天桑人,不論真假,煉不出丹藥者,就以其命祭丹爐。迄今為止太上皇那邊已經(jīng)抓了一百多人,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活著走出地宮。
她轉(zhuǎn)頭,打量那個拿鞭的女子。
她長相不算驚艷,但五官端正,清麗標致,美人中屬中上等。身穿一襲玫紅撒花綾羅裙,耳上戴的是時下最流行的珍珠流蘇墜,發(fā)絲被半挽起,僅插一支云腳珍珠簪。
盡管打扮得清雅脫俗,但郭嬈還是看出了她眉目間隱帶的囂張倨傲,像是與生俱來。
在京城中,她從未見過這個女子。
賀蘇瑩抓到人,就要上馬離開,轉(zhuǎn)身時不經(jīng)意瞥見正看著她的郭嬈,眼一瞇,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好一瞬,才問:“你是誰?”眼神睥睨,語氣不善。
郭嬈要被氣笑了,覺得這女子真是不可理喻,簡直比霍思寧還目中無人。
她無視百姓,將大街上弄得雞飛狗跳,又間接害得自己摔倒,不道歉也就算了,現(xiàn)在居然還一副她欠她的語氣,神情倨傲問她是誰?
對付這種唯我獨尊的人,她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徹底漠視她的存在。郭嬈看也不看面前人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賀蘇瑩見郭嬈不理她,眼角余光又瞥見后面騎馬跟過來的幾人,眼里閃過戾氣。
“敢無視本郡主問話,該打!”話落,她揚起手中皮鞭,狠狠郭嬈臉上抽去。
旁邊圍看的人嚇得閉上了眼睛,心里想著,那么漂亮的姑娘,一張臉怕是要毀了。
郭嬈亦是心驚,臉色煞白,她沒想到這女子如此橫行跋扈。就在下意識閉上眼的剎那,面前卻忽然出現(xiàn)一只手,截住了長鞭。
郭嬈都可以感覺到長鞭劃來,空氣震動的咻咻聲,氣流沖過她的臉龐,她的頭發(fā)都飛揚起來。
心有余悸松了口氣,她抬眼,然后看見了季瑜。
季瑜握著長鞭,回手一擲扔給賀蘇瑩,眼神冰冷看著她:“京城不是魏地,你最好收斂點。”
她自稱郡主,季瑜又說魏地,兩者一聯(lián)系,郭嬈忽然就知道這女子是誰了。
季夏幾個老部下中,有兩大得力心腹,一是賀緒,二是蔡義。后者野心勃勃,起兵造反,而賀緒力擁季瑜,帶領(lǐng)其他老部下與其反抗,在季瑜遠征魏地時,也幫了大忙,最后生擒蔡義,立下大功。
皇上不僅升了賀緒的官,還蔭及家中,給予他夫人正二品誥命,并接他大女兒進宮,封二女兒為長寧郡主。季瑜返京之際,兩位女兒亦隨其回京。大女兒是因進宮封妃,而二女兒,因她年方二八,正值擇婿芳齡。
賀蘇瑩一聽季瑜語氣,臉色微變,口氣卻緩下來:“阿瑜,你誤會了,是這個女人擋了我的道,差點讓那個天桑人跑了。”
郭嬈安靜著,被這位長寧郡主臉不紅心不跳睜眼說瞎話的本領(lǐng)所折服。
季瑜沒理她,低頭執(zhí)起郭嬈的手,看見一片血漬時眉皺得很緊,望向她:“疼嗎?”
郭嬈咬著唇,搖搖頭。
季瑜都看見了她眼里隱約的水光,再不發(fā)一語,拉著她就要走。
賀蘇瑩見狀,立馬攔了上來:“一個陌生女人而已,這么關(guān)心她作甚?她不過就蹭破了點皮,這根本不算傷,你若是擔心,我給她銀子讓她自己去看大夫就是。阿瑜,你繼續(xù)陪我去抓天桑人吧?”
季瑜不為所動:“既然沒事就回去多學學京城禮儀,抓天桑人不是你該做的事?!?/p>
賀蘇瑩剛準備反駁,他下一個動作卻讓她失了聲音,直接愣住。
季瑜攬過郭嬈的腰,以一副維護的姿態(tài),淡淡說:“還有,她不是陌生人,她和你一樣有封號,太上皇親封容陽縣主,我未婚妻?!?/p>
郭嬈靠在他懷里,心一顫,仰頭看著這個面色從容對她宣布所有權(quán)的男人。
賀蘇瑩喉嚨發(fā)啞,眼中閃過陰鷙,心中冷笑,她果然沒有認錯。當初季瑜在魏地時,她偷看到的他所畫的那副畫像,就是這個女人!
“原來是阿瑜的未婚妻啊。”她迅速恢復平靜,走到郭嬈面前,一副道歉的姿態(tài),“我剛來京城不久,認識的人不多,所以剛剛有得罪之處,還請縣主包涵。不過——”
她語氣一轉(zhuǎn),“剛才那賤民眼拙,竟然敢沖撞縣主,還讓縣主受了傷,實在該死!來人,去將那賤民的頭砍下來,提給縣主賠罪?!庇洲D(zhuǎn)望季瑜,“阿瑜,這樣的處置應(yīng)該能讓縣主消氣吧?”
后者眼里對她似乎閃過一絲厭惡,但轉(zhuǎn)瞬即逝,薄唇淡淡吐出兩個字:“隨你?!?/p>
語氣冷冷淡淡,絲毫不覺得一條人命有哪里值得挽留。
郭嬈身形一滯,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剛剛陳驍蘭說的話來——
“如果你真的愿意幫我們這個忙,我希望你不要將這件事告訴魏世子。魏世子本性涼薄,雖然對你特別,但對別人,還是一樣的冰冷無情。而且,他對你有一種偏執(zhí)的占有欲,若他知道你和郭攸的過去,也許你會有麻煩,因此瞞著他,也是為你好。眉眉,我知道你信任魏世子,但這件事,你不能僅以感性面去考慮……”
季瑜發(fā)覺懷里人異樣,低下頭,就見郭嬈巴巴看著自己,一雙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但里面盛滿了糾結(jié),疑惑和迷茫,看上去有些無助可憐。
他想起了剛剛自己在她面前無意識外露的冰冷情緒,怕嚇著了她。他鳳眸一斂,面上不動聲色,輕輕問了句:“怎么了?”
郭嬈察覺自己的失態(tài),忙不迭收回目光,埋在他懷里直搖頭。
望著直往他懷里拱的小腦袋,季瑜心霎時軟了下來,沒再多想。摸了摸她后腦勺的發(fā),愈發(fā)溫柔:“回府罷?!笔?發(fā).資.源.關(guān).注.公.眾.號:【A.n.g.e.l.推.文】。
賀蘇瑩盯著二人親密無間越來越遠的身影,皮鞭都捏得變了形。
酒樓上,中年管事看完街上一幕,對自己主子說:“大公子,郭姑娘好似很依賴魏世子,那人的事,奴才擔心她會——”
“她不會。”管事話未說完,就被陳驍蘭打斷,語氣異常篤定。
幼時寄居在鳳陽的那幾年,小郭嬈善良單純,雖然現(xiàn)在長大了,也經(jīng)歷了很多,但她善良本性一直未變??晌菏雷硬煌?,不同的生長環(huán)境,注定他視人命如螻蟻,心冷如冰。
陳驍蘭想,這些郭嬈應(yīng)該是可以感覺得到的。所以,但凡她有一點兒在乎郭攸,就絕不會暴露他。
大街上,人群漸散,但魏世子如此疼愛未婚妻的一幕,卻印在了眾人心里。
一馬車旁,賊眉鼠眼的瘦高男子眼底不敢置信:“……叔,剛剛那個女人……是郭嬈吧?”沒想到她現(xiàn)在過得這么好,不僅當了縣主,還成了鼎鼎大名魏世子的未婚妻?
被稱叔的男子一捋胡須,點點頭:“的確是郭家那小丫頭!”
說罷想起什么,又嘆了口氣,帶著可惜,“當初郭言那媳婦剛嫁去鳳陽,那般大的排場,我就猜那媳婦身份不一般,倒沒想到她是魏國公府的小姐,還如此低調(diào)。唉,也是胡氏那老婆子眼拙,目光短淺,把人家媳婦的知禮孝順當膽小怯弱,變著法兒折騰。怪不得那媳婦被逼得回娘家沒幾個月,郭家人就一夜之間全死光了,肯定是魏國公府的人知道自家孩子受了苦,報復呢!”
賊眉鼠眼男子聽完,打了個顫顫,背后濕了一片,心中卻是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當初他還覬覦過郭嬈的美貌,見郭嬈母女倆受盡郭家欺辱,還想趁機翻進郭府去輕薄。現(xiàn)在想來,真慶幸那時樓子里的一個小娘子正勾得自己站不住腿兒,不然他現(xiàn)在怕是和郭家人一樣,變成一堆白骨了。
鳳陽,醉花樓。
房間床榻被搖得咯吱響,帷帳晃動,里面不斷傳出古怪悶哼。
一炷香過,男人事畢,大喘著氣,癱倒在床上。女人扭著水蛇腰纏過來,“爺,奴家伺候得還滿意嗎?”
男人臉上掛著淫.笑,拍拍她的臉:“再跟爺爽一次,這次你上頭!”
女人故作羞惱,卻還是照著他的話做了。
男人見女人模樣,又想起前幾日在京城見到的人,抓著她的腰嘖嘖嘆:“說你又騷又放蕩真是不為過啊,郭如意!你不服也沒用,你這輩子就是個下賤命,永遠比不上你那小堂妹!”
郭如意起先當他調(diào)情,臉上還掛著笑,待聽到小堂妹,臉色陡然難堪起來。但動作不停,嗤笑道:“爺,奴家這輩子啊,最慶幸的就是自己的放蕩,若不是那日我恰好和你在外面廝混,我怕是和爹娘他們一樣,也被流匪滅口了呢。爺,說來您還是如意的救命恩人哪!”
她身子彎了些,趴在他胸膛,媚笑著:“而那個小賤人,除了一副好樣貌,還會做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沒受過委屈,離了郭家,怕是和她那短命娘一樣,兩人不知道死在哪個旮旯角落了!”
“呵,口是心非的小浪貨,別騙爺了,爺把你賣到這醉花樓,千人騎萬人操,你心里指不定還在恨爺呢!”男人一句話直戳郭如意痛處。
郭如意眼中閃過怨恨,看著男人時臉上卻變成了笑,嬌嗔著:“爺~您怎么能把奴家想得那么壞!”
男人一聲譏笑,不理她的諂媚,繼續(xù)說:“至于你口中的那個小賤人,她現(xiàn)在可比你過得好千萬倍!她不僅是太上皇親封的容陽縣主,還是京城名門權(quán)貴魏國公府魏世子的未婚妻!魏世子對她可謂是寵愛不已,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p>
“那日我和三叔在京城談生意,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郭嬈只不過被個刁民絆了一跤,手蹭破了點皮,人家魏世子就要砍了刁民腦袋。而你呢,你下面都被老子捅破了,除了爺替你爽,誰管你??!”
“你說什么?”郭如意不敢置信。
“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你那短命的二嬸子,她是魏國公府季老夫人的幺女,下嫁到你郭家,你郭家有眼不識泰山,不僅不好好供著,還聯(lián)合胡氏那老太婆折磨人家,現(xiàn)在可不遭了報應(yīng)。你爹娘他們哪是被流匪所殺,他們是得罪了京城權(quán)貴,人家替女兒報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