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季月之殤
卻說老夫人回了松風(fēng)堂，小憩了會兒，張嬤嬤送來一些吃食。
老夫人哪有胃口，靠在軟榻上擺擺手，眼神有些悲哀，嘆道：“心棋啊，你說是不是因為我當(dāng)初作孽太多，所以現(xiàn)在我老了，還要來承受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
張嬤嬤閨名心棋，自小就伺候自家主子，主子的各種手段她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此刻聞言，卻不由替她難過：“公主……”
不管主子如何狠心，也仍然是自己的主子，她也總是偏向她。
當(dāng)初公主自請下嫁鎮(zhèn)守魏地，青梅竹馬的大將軍季夏，表面風(fēng)光，其實內(nèi)里也受了許多苦楚。
公主喜愛季夏，季夏卻寵愛一個魏地青樓歌姬，更是要納歌姬為平妻，公主身份貴重，怎會與那低賤之人等同身份，但山高皇帝遠(yuǎn)，卻拗不過季夏。
公主傷心欲絕，卻也從那時候變了，心思狠毒，手段毒辣，生下國公爺后更是暗地里想謀害那歌姬。卻不料歌姬懷孕了，季夏將歌姬保護(hù)得太好，公主始終無法下手。
于是暗中尋找會巫蠱之術(shù)的人，暗中給歌姬下噬心蠱，日日侵蝕歌姬心臟，讓她生不如死。季夏尋遍名醫(yī)，卻找不到病因。
后來魏地又發(fā)生叛亂，季夏不得不帶兵征戰(zhàn)，卻還帶上了那歌姬，如此防著公主！
后來歌姬軍營產(chǎn)子，卻不料難產(chǎn)，只留下了一個兒子，就是現(xiàn)在的二老爺。
季夏疼痛難當(dāng)，公主障礙已除，趁著季夏傷懷柔情照顧。終究還有青梅竹馬的情意，沒了歌姬，兩人水到渠成。
沒過兩年，公主再次懷孕，卻身中慢性毒.藥，幸虧發(fā)現(xiàn)得早，公主無礙，但卻可憐了孩子。毒早已滲入胎中，無法挽救，后來就生下了體弱的三姑奶奶季月。
也許是輪回報應(yīng)，公主害歌姬受盡噬心之痛，生下的女兒便從小受心疾折磨。
公主命人暗中查探，原來這下毒之人就是當(dāng)初被公主收買給歌姬下蠱之人，公主為隱藏曾做過之事，殺人滅口。本來將人推下懸崖，親眼看他斷氣。但豈料那人狡猾，竟是假死。
查到是此人下毒，公主賜他萬箭穿心，還她女兒疼心之痛。
公主對季月生來憐惜，格外疼愛。因為季月從小體弱多病，也因為這是她和季夏在真正相愛歲月里才有的孩子。所以當(dāng)初三姑奶奶情竇初開，執(zhí)意要與一個銅臭富商遠(yuǎn)離京城，公主固然態(tài)度強(qiáng)硬，但看著整日以淚洗面的三姑奶奶，終究還是心軟，放她離去。
現(xiàn)在，三姑奶奶就要死了。
張嬤嬤看向公主，她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狠毒的公主，幾十年的念經(jīng)求佛，血腥氣已去了不少。
身上添了幾絲慈和，如今兩鬢斑白，形容枯槁，不過也只是個可憐的老母親罷了。
她勸道：“公主，您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啊。自從三姑奶奶回到國公府，奴婢就沒見她怎么笑過，奴婢知道，她心中定然還是放不下那郭言，只是因為有表小姐，三姑奶奶才能強(qiáng)撐到如今。如今表小姐在國公府一切都好，她想是心愿已了，已經(jīng)放下了，您就讓她安心去吧?！?/p>
老夫人雙手顫巍，揉了揉額角，閉上眼，開口：“那孩子，從小就善良純真，因為她的身體，我不想讓她受婆母的嫌棄，所以從未想過將她嫁人，只想將她留在身邊好好寵著?！?/p>
說著慢慢笑起來，“她在我身邊，從來就乖巧聽話，后來長大了，也有喜歡的人了，看著她臉上的笑意，我也高興。即便她因為一個男人違背我這個生身母親，我是又慶幸又心疼，慶幸的是她嘗到了愛情的滋味，那性子和當(dāng)初的我一模一樣，不顧一切，我卻又心疼怕她遭婆家冷眼?！?/p>
“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我怎么忍心看別人欺負(fù)她，最后卻還是拗不過她，放她離開。如今她給我?guī)Щ貋硪粋€外孫女，你知道見到阿嬈第一眼我有多高興嗎。她終于過上了一個正常人的生活，有了孩子，還回到了國公府。女兒外孫女都在身邊，還有國公府一大家子，我想，老天待我不薄，這一生就圓滿了，卻沒想到……”
張嬤嬤從小看著季月長大，心里也不好受：“世有悲歡離合，又哪真有一生順?biāo)?。公主，大夫不是說還能撐一個月嗎，這一個月，好好陪著三姑奶奶，讓她了了心愿，安安心心地走，這比強(qiáng)留她痛苦地活著更強(qiáng)啊?！?/p>
老夫人無奈：“她的心愿還有什么，不就是盼望外孫女找個好婆家將來過得好嗎？阿嬈也是我的外孫女，我將來必不會虧待她，國公府一天不倒，就永遠(yuǎn)是她的后盾?！?/p>
說著目光又變得凌厲起來，月兒突然回到國公府她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但女兒外孫女都已經(jīng)在她身邊，她也就不想去計較那么多了。
但現(xiàn)在……月兒就要死了，她想起前段時間女兒總是急著替外孫女選夫的事，她以為是女兒愛女心切，所以想早早細(xì)心甄選，便也由著她。但現(xiàn)在，這事怎么想怎么不對勁。
畢竟鳳陽才是外孫女本家，而且外孫女與她以前從未見過，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外孫女怎么會寧愿在外家寄人籬下也不呆在鳳陽？
“以往我與月兒每次都只是信件來往，現(xiàn)在想來她肯定總是報喜不報憂，鳳陽那些個狗東西肯定是做了什么讓月兒寒心的事，原先我不想計較的，但現(xiàn)在……月兒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只要想到月兒在鳳陽受了委屈，我就無法咽下這口氣?！?/p>
她轉(zhuǎn)眼看向張嬤嬤：“你派人去趟鳳陽，徹查此事，若她們真的欺負(fù)了月兒……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最后一句說得陰冷沉鷙，張嬤嬤一驚，仿佛又看到當(dāng)年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公主。原來多年的修身養(yǎng)性溫和良善終究只是表面，觸犯了她，塵封的狠辣性情還是未變。
菡萏閣。
季月仿佛做了一個夢。
夢里，那人一身白衣，踏馬而來，京城瓊花樹下，花瓣如雨，她跌在那人懷里，發(fā)絲散落，那人環(huán)著她，溫柔笑著：“阿月，我一定娶你?！?/p>
場景漸漸轉(zhuǎn)變，鳳陽郭府。
“娘——娘，爹回來了，我們快去接他！”小小的身影跨過門檻，撲到她懷里，眼睛亮閃閃的，“爹說過會給我們帶蘇繡裙子，還有好吃的零嘴兒，娘——我們快出去，快去接他！”
“爹娘羞羞，祖母說過男女授受不親！”
“娘，陳驍蘭又欺負(fù)我。”
“娘，我也要抱?！?/p>
“我要和娘睡，不要爹爹，爹爹討厭！”
…………
“阿言……不要走，眉眉……眉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