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郭家族人全部為錢財(cái)翻臉，甚至因她容貌要將她送予官家做妾，但這并不會將她逼到絕路，因?yàn)樗砗笥性S多追求者。
若她愿意耍些小手段，提前爬床污了自己名聲，再在愛慕者身上使些功夫，是可以擺脫做妾命運(yùn)的，甚至可以將母親也帶離郭家，下半生過得很幸福。
當(dāng)初被郭家后院女眷一逼再逼時，她就萌生過這種想法。
但這個想法在知道父親之死并非偶然時，全部破滅。
“鳳陽那邊他們相互勾結(jié)，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我一閨閣女子，根本毫無對抗之力?！?/p>
她并非圣人，原本幸福的一家四口被害得支離破散，她無法做到有仇不報(bào)。
和毫不知情，一心思念父親的母親不同，當(dāng)初要來京城時，她曾滿寄希望于外祖家，可是在看清老夫人對她父親之死的態(tài)度時，她就知道，唯有靠她自己。
“阿嬈，你也來賞花?。 ?/p>
一聲清脆笑聲，將主仆倆人從私密對話中拉出。
郭嬈抬眼，就見裊娜著身姿過來的季連柔姐妹。
她淡淡道：“三表姐，五表姐?！?/p>
季連柔貌似心情不錯，見她表情冷淡，也沒在意，只捂著帕子笑起來：“聽說阿嬈好事將近呀，瞧外面，媒婆都快踏破門檻了?！?/p>
郭嬈何嘗聽不出她的暗諷，原因無它，因?yàn)閬砬笕⒌娜瞬皇羌w绔子弟就是官家庶子，有名望的官家嫡子幾乎沒有。郭嬈看過花名冊，其實(shí)那其中有些人挺不錯的，長相周正，雖是庶子，但努力上進(jìn)，差的不過一個身份而已。
但在向來眼高于頂?shù)募具B柔眼里，這些身份想來是不夠看的。
特別老夫人對她另眼相看，季連柔本以為她會高嫁，但來求娶的人，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就是身份低微，這就好像在說，她只配這些人。
可日子是自己過的，郭嬈并不在意季連柔怎么想，所以對她的話無多大觸動，她回：“歲數(shù)到了，男婚女嫁，這是常理。屆時妹妹親事訂下，請兩位表姐吃喜糖。”
季連柔沒想到她是這般不在乎的模樣，笑容一頓，有些噎住。
非常不愿意相信郭嬈不貪圖富貴權(quán)勢，不然她為何日日在老夫人面前晃，殷勤討好？一想起老夫人對郭嬈的態(tài)度，季連柔就恨得牙癢癢。
想起什么，她立馬陰陽怪氣：“阿嬈真是看得開，我這個當(dāng)表姐的自愧不如。不過，在阿嬈親事訂下前，可否為表姐解一惑？”
郭嬈淡瞥她一眼：“什么？”
“那日長公主府賞花宴上，杜應(yīng)合說姚公子癡慕于你，是因?yàn)槟愎匆嵌艖?yīng)合愛姚公子入魔，都為此付出了生命，可想――”
話未說完，已被郭嬈厲聲打斷，“三表姐慎言，一個清白名聲于女子而言意味著什么，三表姐不會不知道。我從入府至今，除了那趟賞花宴，何曾出過門，又如何識得那位姚公子？此事明白人稍一想便知是誣陷，三表姐還是我姐姐，日日見面，不想?yún)s如此眼濁，非要聽人以訛傳訛，當(dāng)那讓人嫌惡的長舌婦?！?/p>
季連柔被這一通斥責(zé)，氣得仰倒，剛要回嘴，卻又聽她道――
“不――”
她以為是郭嬈意識到自己錯了，就要道歉，心里剛升起得意，郭嬈卻說：“長舌婦嚼舌根縱然讓人厭惡，但她們也聰明得很，能說得有板有眼，且讓人信服，可你，連長舌婦也不如！”
“你――”
季連柔臉色憤紅，指著郭嬈的手都在顫抖。
因平常見慣了郭嬈柔順安靜的模樣，所以她偶爾會過過嘴癮壓壓郭嬈，并得寸進(jìn)尺，郭嬈從來都安靜聽著，何曾像現(xiàn)在這樣變臉，故她一時頭腦發(fā)懵，找不出話來反駁。
見她氣得直哆嗦，郭嬈心里居然有些暢快，也許內(nèi)心里她早就看不慣季連柔姐妹的口蜜腹劍了，只是寄人籬下始終讓她少了幾分底氣。
現(xiàn)在索性不再忍，底線全亮，雖然以后關(guān)系可能會僵持，但她覺得還好，因?yàn)檠劬Χ佣伎梢郧鍍袅恕?/p>
郭嬈微微一笑：“外面天冷，三表姐還有事要問嗎？若沒有阿嬈就先回去了?！?/p>
說罷也不在乎她們的回答，扭頭就走。
身后季連柔姐妹還呆站著，季連玉見向來溫言細(xì)語的表妹發(fā)起火來居然如此厲害，看嫡姐臉色發(fā)青，她心中驚訝之余也覺痛快。
在外面透過氣，身心暢快之后，郭嬈打算回菡萏閣，路過河池時，偶然瞥見晚風(fēng)亭有人靜坐，正閑心烹茶。
她腳步微頓，猶豫片刻后往亭中走去。
“大表哥?！?/p>
亭上男子一襲華緞白衣，面如冠玉，眉目雋朗，氣質(zhì)清凈如謫仙，正是季瑜。見有人上亭，他抬眼，兩人視線相觸，再移開，他唇角含了些許笑意，聲音清潤：“坐?！?/p>
郭嬈印象中的季瑜并不是一個愛笑的人，就算笑了，也只是唇角勾起一點(diǎn)弧度，眉目毫無波瀾，甚至說得上是漠然。也許身份使然，他給人的第一視覺印象，是高不可攀，冷如冰山之巔的雪蓮。
在郭嬈心中亦如是。故看到他眉眼溫潤，眼底真正含笑的模樣，有幾分怔愣，而后隨即掩了失態(tài)，到石凳上坐下。
石桌上正煮著茶，壺中傳出茶水煮沸的噗嘟聲，壺口蘊(yùn)出絲絲白氣，順帶縷縷清香，沁人心脾。這樣一個晴朗的冬日，沐浴在陽光下悠然烹茶，想像著輕捧香茶淡抿，溫?zé)崴纳Ⅱ?qū)逐身體寒氣的感覺，的確是一種享受。
季瑜提起紫砂壺，親自倒了一杯給郭嬈，邊道：“這是蘇州雨花茶，味道新鮮細(xì)膩，香中含甘，很是不錯，你嘗嘗看?！?/p>
得他親自倒茶，郭嬈有幾分受寵若驚，表面鎮(zhèn)定道了聲謝后，端起茶杯。
因剛煮沸，茶水微燙，熱度穿過杯壁直達(dá)掌心，最后暖意滲入心房，通身都暖和起來。她垂眼看了下杯中，里面茶色清淡，杯底芽葉肥壯，色澤潤亮，非常賞心悅目。她輕輕吹了下浮霧，微抿了小口。
味道濃而不澀，剛?cè)肟跁r微苦，潤過舌尖一圈后，香甜溢開，齒頰留香。
郭嬈有個小愛好，就是喜歡鑒別各種茶，眼前的茶，味道屬上上等，她口泛津甜，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熱香四散，通體暖和，她舒服得瞇了瞇眼，就像一只乖巧魘足的貓兒。
季瑜見她享受模樣，眼中浮現(xiàn)細(xì)碎笑意。
一旁侍立的孟安見世子表情，眉梢微微動了動。
盡管無言語交流，但兩人氛圍很好，郭嬈兩杯熱茶下肚，已稍稍滿足。得了人好處，想法也有所改變，郭嬈瞥向季瑜，暗暗想，這人或許也不是那么難相處，只是不喜歡說話罷了，他待人還是挺溫潤親切的。
這樣想著，她拘束放開了些，說起過來目的：“……上次……長公主府賞花宴，謝謝表哥。”
若不是他，她或許已是刀下亡魂，她欠他一聲謝謝。
季瑜放下茶杯，嗓音溫潤，“你是我妹妹，妹妹有危險(xiǎn)，哥哥焉能袖手旁觀？阿嬈與我道謝就顯得生分了?！?/p>
他聲音溫和，語氣坦然，他覺得哥哥護(hù)著妹妹理所應(yīng)當(dāng)，他許是真的將她看作家人了。郭嬈心下苦笑，更多的卻是感動。
她其實(shí)也有幾個哥哥的，雖然只是堂哥，但從小一起長大，按說情分應(yīng)比表哥多出幾分，但事實(shí)……卻是相反的。
想起鳳陽幾位堂哥變臉的模樣，她捧著茶杯，喉嚨酸澀，一時說不出話來。
季瑜見她低頭不語，也垂了眼，久久后，語氣有些意味不明：“聽說阿嬈近日一直在忙選親？”
他語帶好奇，郭嬈卻一滯，隨即面色微微發(fā)紅，有些像在長輩面前被戳了心事的手足無措，她囁嚅著：“……我……我不是……”
慌張的否認(rèn)，愈發(fā)像少女懷春害羞時找不到措辭的強(qiáng)行辯解。
季瑜笑容愈發(fā)深：“阿嬈不必害羞，女子十四五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對未來懷有憧憬很正常?！?/p>
聽他這樣說，郭嬈臉上愈顯赧色。
可接著就聽他話鋒一轉(zhuǎn)――
“只是，阿嬈，你現(xiàn)在是魏國公府的人，那些上門說親的人家我也大致了解過，依我看來，他們并不適合你。”
他看著她，語氣緩緩：“你在鳳陽之事，我有所耳聞，但你既來了國公府，就沒人敢再欺負(fù)你，在親事上，你不應(yīng)該順應(yīng)將就，你背后有魏國公府，合該是你選他們，而不是讓他們選你?！?/p>
郭嬈徹底愣住。
原來他以為，是她不自信，所以在親事上沒有底氣，來者不拒選擇將就，但其實(shí)，不是這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