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咸笙道:“發(fā)飾也無需太繁雜,簡單便好?!?/p>
婢女不敢違背,幫他盤好頭發(fā),又勸道:“公主唇色蒼白,涂些唇脂,能顯些氣色?!?/p>
咸笙看了一眼銅鏡里的自己,如果讓兄長知道他昨日咳血,定然又要擔(dān)心,便自己拿指尖蘸了一點,抹在唇上。
他收拾妥當(dāng)之后,婢女又把他身上被睡出褶子的衣服拿茶壺燙了燙,咸笙沒有理會,全部心思都在何時能回大都上面。
湛略略這個家伙,昨日不想見到他,一直賴著要氣他,今日想見他,居然沒影兒了。
他側(cè)頭,道:“你們太子殿下呢?”
“奴婢不知。”
湛禎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咸笙滿腹疑惑,等不及掀開簾子走了出去,立刻吸引來了一大片目光。
軍營里的人常年征戰(zhàn),何時見過這般養(yǎng)眼的美人,咸笙哪怕只涂了唇脂,那張臉也明艷的過分,偏生身上衣服又硬生生襯出幾分端莊清雅,更是叫人心動的很。
咸笙沒有在意那些眼光,道:“湛禎太子呢?”
“殿下……”剛有人要回答,對面營帳便走出一人,湛禎的眼睛落在他身上,眸子里陡然有光芒迸出,他盯著咸笙,緩緩走過來,道:“準(zhǔn)備好了?”
別人的目光咸笙可以忽略,但湛禎的眼神卻有若實質(zhì),仿佛要把他吃了。咸笙避開他的視線,道:“你答應(yīng)我的。”
“來?!?/p>
湛禎伸手,咸笙皺了皺眉,不光沒伸,還把雙手背在了身后,像是怕他又強行來抓。
他不給湛禎面子,后者竟然也沒生氣,命人牽來了馬車,道:“公主請?!?/p>
這壞胚突然禮貌起來,越發(fā)叫人覺得奇怪,咸笙趁著精神頭不錯,沿途出去的時候瞧了一眼敵營布防,暗暗記在心里。
數(shù)萬軍馬整裝完畢,簇擁在馬車后方,浩浩蕩蕩,朝大都行進。咸笙擡眼看向前方的男人,喊道:“湛禎太子?!?/p>
男人勒緊馬韁,停下來側(cè)頭,馬車載著咸笙行了幾步與湛禎平行,咸笙道:“你當(dāng)真要送我回去?”
“孤一言九鼎。”
咸笙又朝后方看了看,雖然他只能看到這浩瀚軍隊的一角,可耳朵卻能聽到那令人心臟顫栗的腳步聲,這千軍萬馬一起向前,雖打著的旗號是送他回大都,可對于大都來說,卻是漸漸逼近的鐵甲猛獸。
“你……能不能放大梁一條生路?”
湛禎的目光靜靜落在了他臉上,“公主怎會如此天真?!?/p>
咸笙的嘴唇倏地抿緊,他放下車簾,平穩(wěn)的坐在馬車中間,繃緊了容顏。兩國交戰(zhàn),豈能兒戲。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問題有多可笑,如果他與湛禎易地而處,如果大梁只差一步便能滅了大晉一統(tǒng)天下,那么,他會放過大晉嗎?
答案是絕不。
沒有任何一個野心家會甘愿放棄到手的疆土。
但即便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咸笙也并不后悔問出那個問題,哪怕湛禎會因此覺得他愚蠢可笑。
因為貪生并不可恥,求生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
湛禎再次帶兵來到大都城下,咸笙卻聽到了一個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聲音:“湛禎殿下!”
“母后……”咸笙驀然掀開車簾,目光落在站在前方的婦人身上,魏萱也看到了他,眼眶一紅,想上前又克制住了。
咸笙下了車,緩緩走過來,卻在湛禎馬下被一把未出鞘的刀攔住。
魏萱還沒動,咸寧已經(jīng)急切道:“湛禎,你到底怎么樣才肯放了笙兒?!”
“看來公主對你們來說真的很重要?!闭康澋牡肚瘦p輕將咸笙超后推,咸笙被迫后退,忍不住瞪他。
湛禎一笑,道:“讓孤來猜一猜,莫不是大梁拿公主跟誰做了什么交易,可以換來援兵?”
魏萱神色一凜,上前兩步,溫和道:“我今日只是做為一個母親來接女兒回家,大梁所有人都知道,笙兒自幼身子骨弱,還請湛禎殿下看在她是女兒家的份兒上,網(wǎng)開一面,放她回家?!?/p>
“女兒家?”他一笑,魏萱頓時心頭一緊,暗想這北國太子當(dāng)真如此下流,發(fā)現(xiàn)了咸笙的真實性別。
湛禎接著道:“城樓指揮千軍,隨機列陣,可不是一般女兒家能做出來的?!?/p>
魏萱呼出一口氣,神色未變,剛要說什么,卻見湛禎翻身下了馬,“孤知道皇后的意思,但今日孤來不是為了戰(zhàn),而是想與大梁做個交易?!?/p>
他身旁軍師兩眼困惑,江欽卻了然的在他耳邊飛快道:“看來咱們殿下還沒死心。”
魏萱笑道:“殿下請講?!?/p>
“孤要娶她?!?/p>
這下子,不只是軍師,江欽也目露困惑,娶?哦,這是要納了公主。
魏萱保持微笑,南梁眾人紛紛神色各異,咸笙率先反應(yīng)過來,道:“你想納我為妾以達到羞辱大梁的目的?”
湛禎看向他,道:“明媒正娶?!?/p>
此話一出,全場都陷入迷惑之中。
連當(dāng)事人咸笙也未能避免,他皺起眉,困惑極了:“明……正……?”
“就是,有媒人,有聘禮,你,坐花轎,嫁給我,做太子妃。”
他一臉關(guān)愛傻子的神態(tài),咸笙立刻收回自己傻子一樣的神情,板起臉來。魏萱忽然道:“此事只怕不妥,笙兒……他,他身子嬌弱,若去了北國,天寒地凍,如何能習(xí)慣?”
“依皇后的意思,是寧可再戰(zhàn),也不愿公主遠嫁了?”
魏萱道:“若公主遠嫁,你便放過大梁?”
“正是?!?/p>
“那若公主不愿……”
湛禎又一次看向咸笙,緩緩道:“那孤就好再次起兵,破大都,擒梁皇,滅咸氏,一統(tǒng)天下?!?/p>
“你……”咸笙道:“這是威脅?”
“威逼利誘,端看公主選擇。”
“你以何利誘?”
“既然是明媒正娶,自然有聘禮?!?/p>
“以何為聘?”
“十座城。”
咸笙還來不及反應(yīng),身后軍師就急切道:“殿下!”
湛禎頭也不回的擡手制止,魏萱在此刻道:“殿下年紀(jì)尚輕,口說無憑,況婚姻一事,當(dāng)由父母做主,若殿下當(dāng)真誠心,還請回去稟報大晉天子,請他派使團來大都商量具體事宜?!?/p>
湛禎從容道:“魏皇后說的極是,孤也有正此意,公主,請回吧?!?/p>
咸笙下意識朝魏萱走去,身后湛禎翻身上馬,咸笙沒忍住轉(zhuǎn)身看他,不解道:“為什么?”
湛禎:“嗯?”
“這是大晉一統(tǒng)天下的好機會?!?/p>
“江山易改,美人難得,在孤看來,公主更重要?!?/p>
不知是不是錯覺,咸笙竟隱隱從他眼中察覺到了幾分深情。
不及細想,湛禎已勒馬轉(zhuǎn)身,一驥朝前,千軍萬馬潮水般隨他而去。
咸笙以為湛禎只是隨口說說,無論如何北晉天子也不會答應(yīng)這場荒唐的聯(lián)姻,但他卻低估了湛禎在北晉的話語權(quán)。
三個月后,兩國使團完成互相口吐芬芳,徹底擬好了聯(lián)姻婚書,湛禎奉還十城,還送回了十萬俘虜,以及當(dāng)年被生擒的大梁二皇子,但就像咸笙想的那樣,大晉天子并未輕易放過大梁,在答應(yīng)了兒子這個荒唐的要求之后,也給大梁提出了納稅進貢,以及依附大晉的條件。
但這對于危在旦夕的南梁來說,已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而作為交換,咸笙登上了鋪著柔軟被褥,防震一流的馬車,帶著十里紅妝,由兩國軍隊共同護送,踏上了去往北國的漫漫聯(lián)姻路。
不用再擔(dān)心國家與親人,咸笙的心思終于不得不放在了自己身上,他清楚自己是這場聯(lián)姻的關(guān)鍵,試探著向湛禎寫信私下提過能否換別的郡主,卻被湛禎斷然拒絕。湛禎只要他,察覺出他話里話外的不愿,又威脅表示:知道公主身子病弱,但倘若在聯(lián)姻中病死,大晉將會立刻起兵,踏碎南梁江山。
咸笙氣的又病了半個月,在信里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質(zhì)問他是不是一旦成親便會毀約。
湛禎輕描淡寫的安慰他:公主不要動怒,注意身體,但還是要提醒一句,史書是勝利者寫的。
咸笙心道反正自己不是真的女子,倒不怕他始亂終棄,去到北國與湛禎周旋,指不定誰輸誰贏??倸w是沒有別的選擇了,他上了車便蒙頭大睡,但即便如此,還是在路上病了幾次,在車上時,咸笙最大的愿望便是能盡快腳踏實地,可隨著一路北上,溫度卻越來越低,快到上京城時,咸笙已經(jīng)把自己包成了粽子,但天氣還是冷的讓人窒息。
“公主,到了?!比缫獾穆曇魝鱽頃r,咸笙正抱著手爐蜷縮在車內(nèi),他笨拙的動了動,頭腦昏沉的撐起身子,耳邊傳來馬蹄之聲,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傳來:“公主?!?/p>
這么多天來,咸笙一直過得渾渾噩噩,幾乎都要忘了自己為什么來上京,此刻乍然聽到湛禎的聲音,與他接觸過的記憶又紛紛涌入腦海。
他一個激靈挺起了身子。
“多日未見,公主莫不是記不得孤了?”
咸笙猶豫了一會兒,抱緊手爐,慢慢的爬到車窗前。
湛禎只聽到馬車內(nèi)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車窗被拉開,一只腦袋探了出來,不小心撞到窗櫺,那貂絨帽子一下子蓋到眼睛,咸笙急忙擡手扶正,道:“殿下……好久不見?!?/p>
那帽子和圍脖都帶著毛邊,將湛禎鐘愛的那張臉襯的粉雕玉琢,可愛至極。湛禎眼神流出貪婪的光,語氣卻相當(dāng)溫和: “公主一切可好?”
咸笙掩唇咳嗽,道:“有勞殿下掛念,一切都好?!?/p>
湛禎微微一笑:“幾個月不見,公主乖了不少?!?/p>
咸笙道: “待友與待敵,自然是不一樣的?!?/p>
湛禎若有所思的望著他,咸笙垂下睫毛掩飾不與對方對視。自打梁國決定隱瞞他的性別接受聯(lián)姻開始,他就一直有些心虛,此刻再見湛禎,更是無言以對,倒巴不得在馬車上再睡幾日。
湛禎倒也未曾究根問底,體貼道:“大冷的天,先進城吧,別凍著公主,誤了三日后的大婚?!?/p>
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與馬車平行,咸笙卻是一驚:“不是說年后開春再舉行……”
湛禎打斷了他:“孤不想再等了?!?/p>
作者有話要說: 略略:孤想洞房。
笙笙:……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