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一百零三章 魅影狐蹤
五道口附近一條小窄街道,外貿(mào)服飾小店和飯館林立,各種燈箱招牌在夜色里閃著紅彤彤的光。
胡巖的緊身西裝馬甲兜里插著小梳子,正垂著眼給一位客人剪頭發(fā),眼神淡漠慵懶。最簡單的發(fā)型修理完,再上推子將后脖頸長出來的兩撮碎發(fā)茬子推掉,肉脖子推得光溜溜的,活像一段用開水褪過毛的臀尖。小店門臉非常小,門口燈箱上貼著“伊莉莎發(fā)X屋”什么的字樣,中間還掉了一個字,一直沒填補(bǔ)上。
胡巖出獄沒幾天,四處找工作。他也去過原來上班的“靚麗魅影國際造型屋”;那是一家高檔連鎖店,好幾個城市都有分店,進(jìn)進(jìn)出出服務(wù)的客人至少是白領(lǐng),金領(lǐng),時尚人兒,店里用的擦頭發(fā)毛巾和剃須水都進(jìn)口的,燙個頭續(xù)個發(fā)好幾千塊。老板見著胡巖,面有難色,小胡,我們也不是不想要你,你這幾年也挺不容易,可是我們店這檔次,這消費(fèi)環(huán)境,你也看到了,不太適合你現(xiàn)在。畢竟,我們往來的都什么客人?將來讓客人說起來我們店造型師有案底,捅了人,坐過牢的,影響公司聲譽(yù)。
這家“伊莉莎發(fā)X屋”是東北打工仔開的小門臉,就在居民區(qū)街道口,便宜,方便。來剪發(fā)燙發(fā)的都是大叔大嬸,還有附近各所大學(xué)的學(xué)生。十塊錢一個男發(fā),二十五一個女發(fā)。胡巖比別的打工仔有優(yōu)勢就在于他是本地人,輕車熟路,不用店老板為他張羅食宿。
胡巖收起推子,刷子蘸粉把后臀尖上的碎茬掃干凈,大褂兒一摘,齊活了,十塊錢,走人。
老板上街對過找人打牌去了,隔壁小飯館魚缸里晃動著幾條行動遲緩呆傻的草魚。店里就一人,閑得極其無聊,胡巖洗干凈手和臉,自個兒坐到轉(zhuǎn)椅上轉(zhuǎn)了幾圈兒,然后對著大鏡子,敷面膜。墨綠色的海藻泥清潔膜,厚厚一層涂到臉上,再貼一層紙膜,敷著,小胡仰在椅子上,翹著腿,閉目養(yǎng)神。
門口有腳步聲徘徊,靴子踩上樹葉的聲音。
胡巖微微睜眼,透過紙面膜兩個窟窿眼兒看人。
從大鏡子里恰好反射看到隔壁小飯館門口的魚缸,魚兒目光呆滯。魚缸厚壁有反光,映出角落里一襲男人的身影,頭型干練,暗色風(fēng)衣沾染塵土泥漿,腳上一雙軍靴。
胡巖兜里的小梳子小剪子嘩啦啦掉在地板上!
他整個人直接從轉(zhuǎn)椅上出溜下去,蜷縮到椅子后面,從椅背后面閃出半張大白臉。
只看了一眼,小狐貍后脊梁骨一陣涼氣兒往頭頂上竄,兩腿之間都是涼的,直抽縮。午飯晚飯全部化作一汪酸水往上嘔,嘴里莫名的全是那一箱葡萄的味道……
胡巖貓著腰,手腳并用,直接從理發(fā)店后門溜走,一眼都不敢多看。
他們這家店面其實(shí)就是租用了居民樓一層臨街的一套房,把起居室改裝成店鋪,外面開一個前門,后門進(jìn)去是這套房的廚房臥室,還有洗頭小工住的地下室。胡巖沖進(jìn)地下室,迅速將門反鎖,抓起桌上的電話聽筒,在桌子上找邵國鋼邵局長留給他的聯(lián)系號碼。
聽筒里沒聲音。
胡巖手忙腳亂地按鍵,沒有聲音,電話線似乎讓人弄斷了。
他的手機(jī)電池沒電,他撲到工友床上找手機(jī),身后直不楞的一嗓子:“別找了?!?/p>
胡巖猛地扭過頭……
倆人用詭異的姿勢僵著,都是大眼瞪小眼,小胡是嚇得,輝子也是給“嚇”得。黎兆輝歪著頭,瞇著眼,端詳胡巖用三個窟窿眼兒透氣的面膜臉。
胡巖往后退,退到墻邊,警告說:“你別鬧……你別過來?!?/p>
黎兆輝忍無可忍地伸手,一把揭掉恐怖的大白臉面膜紙,然后發(fā)現(xiàn)下面還糊著一層綠色海藻泥。
那顏色,那涂抹,像極了緬甸叢林中滿臉涂了墨綠迷彩保護(hù)色的持槍少年!小狐貍一雙眼鑲嵌在泥巴臉上,眼珠黑白分明,靈秀發(fā)光……
黎兆輝沉默而怔忡,著魔一般,突然伸出兩手。
他捧了胡巖的臉,一下,一下,抹掉那些偽裝迷彩色,手掌心兒里剝出一張細(xì)白清秀的臉……
胡巖從對方掌中頑強(qiáng)掙脫,渾身繃出抵御的姿勢:“你想干啥?”
黎兆輝問得直接:“羅強(qiáng)在哪?”
胡巖:“你找強(qiáng)哥做啥?”
黎兆輝:“做了他?!?/p>
胡巖哼了一聲,說:“我不知道強(qiáng)哥在哪。我要是知道,我就告訴你,看是誰滅了誰?你還真覺著你有本事做了羅老二?”
黎兆輝身形高大,挺拔,后背將人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罩在墻邊陰影里,肩頭和胸膛隱忍勃發(fā)的戾氣和陽剛味道令胡巖發(fā)抖,胡巖的聲音突然就矮了,小聲囁嚅道:“你還是算了吧,別找強(qiáng)哥麻煩,公安憋著抓你好久了,全國通緝你你還不跑?你這人找死呢?!”
小狐貍這些天晚上睡不好覺,腦子里總有個人影兒晃來晃去,做噩夢都是這嚇人的混賬玩意兒給他送葡萄,家里堆滿一箱一箱葡萄!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怎么個心態(tài),他當(dāng)真一萬個不想再見著這個輝子,可是見不到的時候,他每天白天晚上腦子里閃回的都是這個人,稍微有個風(fēng)吹草動都讓他心驚肉跳。
胡巖:“你要么去自首,要么……快走?!?/p>
黎兆輝:“……”
胡巖讓這人壓在墻壁上,兩人貼得太近,呼吸交纏,鼻息里是對方的味道。
黎兆輝面孔漠然,陰郁,直直盯著胡巖:“我大哥沒了……我犯了個錯誤,我當(dāng)時怎么就沒開槍……”
“是我的錯……”
“我放過他兩次,姓羅的混蛋,他逃了兩次?!?/p>
“這回不會了,這回我一定一槍崩了羅強(qiáng),打碎他腦殼,讓他陪葬?!?/p>
胡巖低聲叫:“你別害他!”
黎兆輝:“你喜歡他?”
胡巖:“……”
胡巖眼角一閃,順手從桌上抄起一把剪刀,戳向黎兆輝胸口心臟位置!
胡巖臉色蒼白,下手那一下特狠,不是沒捅過人。
黎兆輝伸手猛地接住剪刀刃,尖端幾乎捅進(jìn)他虎口。他慢慢地掰,角力,粗壯有力的手指將細(xì)長的理發(fā)剪刀直接拗彎,像拋棄一件廢銅爛鐵,將兇器甩到墻角……
胡巖兩只手腕讓人牢牢鉗住釘在墻上,黎兆輝一條腿楔進(jìn)胡巖兩腿之間,皮膚磨蹭,呼吸糾纏。胡巖渾身的血都是冷的,僵硬,恐懼,掙扎,再次被鉗住,調(diào)轉(zhuǎn)過去,臉壓在墻上。他毫無反抗能力,任由對方將兩只手慢慢伸進(jìn)他的衣服,捋過一根一根肋骨,撫摩他的小腹,胸膛,脖頸……黎兆輝個子很高,從身后緊緊箍著他,像叢林里吐著蛇信的巨蟒想要吞噬血?dú)怩r美的獵物,不斷地纏繞,絞殺,讓胡巖幾乎窒息,不停地喘,哽咽,身上不堪一擊的衣褲一件件剝落……對方就這么一直從身后抱著他,裹著他,撫摩他的身體,欣賞他因?yàn)轶@恐而含淚戰(zhàn)栗掙扎的痛苦姿態(tài)。
黎兆輝的頭微微低垂,痛苦地皺眉,下巴磨蹭胡巖的額頭。一束光從這人脖子上流下來,象牙雕小掛件在胡巖眼角不?;蝿印6昵暗难?,在牙雕紋路里漬入晦暗的銹跡,從暗夜叢林帶出一股濃郁的腥氣。
狙擊槍子兒呼嘯著劃破密林上空;
破碎的頭顱,爆裂四濺的腦漿;
軟綿綿毫無生氣的身軀,遲來一步而永遠(yuǎn)無法挽回的生命。
灰蒙蒙的天,青磚綠瓦的大雜院,紫藤架上開出一片瑩瑩粉嫩的小紫花;
稻草人,小糖瓜,洋火貼畫,冰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