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第一百二十四章佳節(jié)團圓【四】暖夜知人心
吃過飯,老爺子照例下樓溜食兒,邵鈞和羅強陪著四處逛逛。
邵鈞在紫藤花架子下轉(zhuǎn)悠,給花花草草澆水。他姥爺跟幾個老棋友湊在一起,圍著一張石頭桌子,下象棋。
那幾個老頭子,也都是這大院里的老干部,從部隊或者機關(guān)里退下來的。一群老家伙平時閑得沒事,每天傍晚就湊在院子里捉對下棋,一下好幾個小時不著家,可上癮了。
老家伙們一邊下棋一邊通氣兒,聊著。
“最近中央又下文件,總算說了句話,讓各地政府盡力照顧好離退休老干部的生活?!?/p>
“早該提這事了,最混蛋了!醫(yī)??吵蛇@樣,逢年過節(jié)狗屁人物都不露臉給一句話,早晚等咱這一群老家伙都死干凈了……”
“最近牛奶奶粉漲成啥樣了?豬肉還買得起嗎?老子一家子都改回民了?!?/p>
“他姥姥的……”
顧老爺子今天手心捏著棋子兒,捏得手骨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殺氣騰騰,連殺兩盤,都是中盤一炮將軍,把對家將死,對老棋友毫不留情。
棋友都看出這位爺今日臉色不善,印堂上透出隱忍不發(fā)的火氣,也不跟人聊天,想要抬槍掃射掃死誰似的。
坐對家的老頭子腦子不靈光,拿起棋子,又?jǐn)R下。
顧老爺子一把抓住對方手腕:“你都拿起來了,還再擱回去?”
那老頭子說:“我這還沒落子兒呢?!?/p>
顧老爺子說:“你起子兒了,就算數(shù),不能擱回去!”
對方臉上掛不住了,也不樂意:“我說您今天咋這么矯情,我就擱回去又咋地了?”
顧老爺子橫眉立目,低吼:“你悔棋!你跟老子耍賴的!”
幾個老家伙,下個棋,幾乎吵起來,臉色通紅,心臟病都快犯了,誰也不讓步,不依不饒。
兩家的警衛(wèi)員都跑過來,尷尬著,不知道咋勸。上了歲數(shù)的人,有時候跟小孩似的難弄,任性執(zhí)拗,愛較勁,個個兒都不是脾氣順溜的人。
羅強拿開煙,慢悠悠走過來,說了一句:“一匹瘸蹄兒馬沒跳過河它又蹦回去了,就讓它蹦回去,咱這不還有車和炮嗎?!?/p>
對家氣不順地走了,不跟這人玩兒了,老爺子就憋著這口氣,拿手一指:“姓羅的小子,你過來,你坐下,老子跟你殺兩盤?!?/p>
羅強嘴角聳動,笑道:“我水平忒臭,殺不過您?!?/p>
老爺子哼了一句:“你人都來了,都?xì)⒌嚼献友燮さ紫铝?,不敢跟老子下盤棋?”
倆人坐定,車馬炮小卒子重新鋪擺好,殺了起來。
老爺子隨即就發(fā)現(xiàn)羅強是謙虛了一句,下棋也不弱,腦筋清楚,而且難得落子如風(fēng),氣勢大刀闊斧,不磨嘰,不悔棋。
周圍一群老家伙一瞧這陣勢,老的跟年輕的掐起來,于是自覺全部站在羅強身后,七嘴八舌再支個招。
“卒子,挺卒子!”
“那有空當(dāng),你吃他那個相!”
羅強心想,甭他媽給老子瞎支招,老子謝你們!老爺子這就是憋了一口氣,要將死我呢,就讓老爺子出這口氣,他今天就舒服了。
羅強看得真真兒的,老爺子是老小孩耍脾氣,大家長的威風(fēng)還是要擺一擺。有小饅頭在眼眉前,姥爺不能真跟他這孫子姑爺拉開膀子擼袖子掐架,就在棋盤上殺殺小輩氣焰。
老人家畢竟退休賦閑在家,研磨象棋棋譜多年,老謀深算,中后盤發(fā)威,調(diào)兵遣將殺過黃河,把羅強追得沒處跑沒處逃的。
顧老爺子一炮掀翻羅強的帥座,狠狠把那枚棋子從羅強面前搶過來,牢牢攥進手心兒,像是從羅強懷里奪回自己最心愛的寶貝,不甘心,抓住就不愿意放手。
羅強眼角浮出紋路,意味深長地看著老爺子:“痛快,再殺一盤?”
老爺子望著羅強:“臭小子,以前常下棋?”
羅強點頭:“下過?!?/p>
老爺子:“在家跟誰下棋?”
羅強說:“以前跟我爸下過,可我爸不待見我,不愛跟我下棋。以后,您老要是有這份閑心,待見我,我陪您殺。”
老爺子瞅著羅強,冷冷地道:“幾顆木頭棋子兒,老子殺不過癮。真刀真槍我也殺過,小子,你玩兒得起?你敢來?”
羅強毫不畏懼,淡然地直面,兩人直直地盯著,心里惦記的,疼愛的,都是同一個人。
傳達室值班的警衛(wèi)連小戰(zhàn)士,拿音響放歌,偏巧放的是八十年經(jīng)典老歌CD,小屋里傳出悠揚動情的曲調(diào),直戳人心。
“說什么王權(quán)富貴,
怕什么戒律清規(guī),
但愿天長地久,
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愛戀伊,愛戀伊,愿今生常相隨,愿今生常相隨……”
邵鈞輕松地扭著胯,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么輕松,嘴角掛著笑,拿大噴壺澆花,嘴里跟著音樂哼出聲,愿今生常相隨……
老爺子眼眶中布滿糾結(jié)難受的紋路,深深地看著羅強,說不出話,心都快讓人給挖出來,揉碎了。
傍晚,邵鈞他姥爺把他支出去,讓孩子去超市買醬油醋。
邵鈞在他姥爺家里哪是打醬油的?他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一廢物少爺。這種跑腿的活兒他們家做飯的保姆都不管,都是讓小兵蛋子出門去買。
邵鈞攤著手說:“姥爺,買什么醬油啊,哪個牌子,我不會買。”
邵鈞跟羅強眨巴眼睛,讓羅強陪他一起,姥爺用眼神喝止,沉著嗓子:“你自己去?!?/p>
羅強明白老爺子這就是沖他來的,對邵鈞微微閉一下眼,去,老子一人兒能罩得住。
那天,老爺子把羅強請進書房,房門緊閉,密談了很久。
老家伙的書房,外人從來不準(zhǔn)進,就連孩子他姥姥平時都不踏進這屋一步。書房里擺一張頗有年頭的黃楊木桌子,沙發(fā)椅,四面通到房頂?shù)臅?,堆滿書籍。外人也不知道這倆人究竟談了些什么,只瞧見那兩人走出來的時候面孔都無比凝重,神情堅毅,沉默無言。
老爺子書房里收藏著一本大相冊,里面專門留存著邵鈞十歲之前黑白彩色的小照片。小鈞鈞剃光頭穿開襠褲坐在院子里的,吃手指頭的,開襠褲咧開自豪地露出一套大蛋蛋的;長得再大一些,邵鈞戴粉紅色毛絨球小帽穿毛皮外套和小皮鞋的,撅嘴鬧脾氣的,爬到紫藤架子頂上下不來了嚎啕大哭的;還有他媽媽每年帶孩子去專業(yè)照相館照的藝術(shù)照,那年代算時髦高級的玩意兒,舊相片還用染色技術(shù)涂出紅彤彤的臉蛋和嘴唇,每年都去照,保留著邵鈞從一歲長到十歲每一年成長的印跡。
這是一家子人對邵鈞的寶貝。
邵鈞后來聽說,他姥爺那天在書房里,解了配槍,從槍里掏出一粒銅子彈,包好,收藏到相冊盒子里,鄭重其事,當(dāng)著羅強的面兒。
老爺子跟羅老二說,這顆子彈,老子擱在這相冊里,我盯著你!你這混賬無良的臭小子,往后該咋著,自個兒掂量著辦,別讓老子活著有一天對你用到這粒槍子兒。
邵鈞拎了四瓶醬油回來。
姥爺一看:“你買四瓶干什么?”
邵鈞說:“您又沒告兒我買幾瓶。”
姥爺沒奈何地瞧著這大寶貝:“你覺著我跟你姥姥老兩口的,一個月能吃幾瓶醬油?”
邵鈞無辜地攤手:“那我進到超市里,我又不知道買哪種!我挑了一個日本牌子最貴的,然后又拿一瓶最便宜的,正好,兩瓶您比比,貴的便宜的有啥區(qū)別唄!一瓶鹵水汁,還有一瓶那個導(dǎo)購小姐一個勁兒跟我推銷,草菇極鮮蒸魚豉油,您跟姥姥在家蒸魚吃唄!”
“羅強呢,羅強走了也不等我?”
“我這就打一趟醬油回來,羅強人呢?!”
……
邵鈞晚上在姥爺家又吃了一頓打鹵面,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好意思抬屁股就走,按慣例要在姥爺家睡一宿。
老爺子家所在的這棟樓房,是首長大院位置靠里最好的一棟,他們家是一層二層相通的復(fù)式住宅,南北通向的大窗戶,窗明幾凈。
邵鈞陪姥爺看完新聞聯(lián)播和軍事頻道的專題片,陪姥姥閑扯幾句,拿了他姥爺幾本書,回自個兒房間了。邵鈞的房間在二樓,床頭擺著母子合照,墻上掛的邵鈞中學(xué)大學(xué)時代從學(xué)校拿的獎狀。
看姥爺收藏的國外軍事戰(zhàn)略研究類書籍,看得百無聊賴,給羅強打電話又沒人接,邵鈞丟下書,去客衛(wèi)洗澡。老人住的房子,裝修得比較傳統(tǒng),老氣,衛(wèi)生間里也沒有寬敞時髦的大浴缸、透明玻璃拉門什么的,就是普通的淋浴噴頭,浴簾子一拉,擋住視線。
邵鈞用力搓洗皮膚,低頭洗了洗漂亮溫潤的大寶貝,一條腿架高到扶手上,搓搓腳丫子。
“死了都要愛!
不淋漓盡致不痛快!
感情多深只有這樣才足夠表白!
死了都要愛!
不哭到微笑不……”
邵鈞哼歌哼到一半,衛(wèi)生間門響了,他一抬頭,浴簾子猛地被人從外面一把扯開!
邵鈞驚愕著,下一句歌詞卡在喉嚨里,唱跑調(diào)了,隨即就被兩條胳膊緊緊勒進懷里,揉搓著,局促的小屋騰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熱浪……
邵鈞單腿撐地,掌握不住平衡,腳底下一滑,整個人重量掛在羅強身上,抱住人,兩個人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