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立場

冊封國師的書冊印璽早就交到了宋玄手中，在祭天結(jié)束，舉行登基大典之時，姬云羲卻仍是當(dāng)眾宣讀了一次。神態(tài)認(rèn)真與祭天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宋玄心里明鏡似的，姬云羲做這一切，是不愿意讓旁人輕視了他。

或者更重要的是，姬云羲在竭盡全力去對他好。

這一點(diǎn)在結(jié)束典禮，宋玄回到摘星閣接受后續(xù)賞賜的時候，尤為明顯。

宋玄雖然沒有做過官，卻也見過世面，當(dāng)官的封賞大都是些金銀財帛、再不濟(jì)也是古董字畫，至親至信或許有些皇帝挑選的私物。

而宋玄接的這一份，先頭是標(biāo)準(zhǔn)的紋銀彩緞， 后頭卻是靠枕、軟塌、各色點(diǎn)心果脯、今年的新茶，甚至連話本子都給他抬了一箱，宋玄翻了翻，還都是時興的本子，是誰挑選的，不言而喻。

姬云羲是將他的生活習(xí)慣摸了個透徹，見他不愿意搬離摘星閣，便著意要他生活得舒服些。

隔了一會，又有宮人趕著捧來兩匣子衣裳，說是趕著給他做的朝服。

國師這位置廢棄已久，這幾套朝服還都是內(nèi)務(wù)府連夜翻閱舊籍形制，趕制出來的。

宋玄抖開來瞧，都是雪白軟緞、云紋鶴繡，又是玉帶金冠，仿佛天官般堂皇，連官靴都是緞面白底，與尋常的皂色截然不同。

宋玄在外頭行走慣了，頭一反應(yīng)居然是：“這衣裳不耐臟，只怕洗起來費(fèi)事?！?/p>

那宮人聞言便笑：“圣上早就囑咐過了，您只管穿，漿洗都是送到宮里頭去的?！?/p>

宋玄乍一聽聞“圣上”二字，竟還有些不適應(yīng)，緩了片刻，才意識到如今這兩個字代表的已經(jīng)是姬云羲了。

那宮人趁機(jī)道：“您不曉得，這國師朝服沒幾個人穿過，留下來的只有典籍沒有圖紙，咱們趕了好幾個樣子，最終還是圣上拍板定下來的?！?/p>

如今宋玄的勢頭這樣熾熱，宮人便免不了討好幾句，說些好聽的。

宋玄仔細(xì)瞧了瞧，那朝服的確要比尋常官員的要精細(xì)許多，廣袖窄腰，仙風(fēng)道骨，的的確確是姬云羲的審美口味。

宋玄免不得在心底暗笑他滑頭，面上卻只能端著國師的架子，淡淡應(yīng)聲：“麻煩諸位了?！?/p>

便有隨從上前打賞。

“您這說的什么話，能為國師效勞，是我們這些子人的榮幸才是?！睂m人臉上笑開了花，受下了打賞，連連道謝著去了，臨行前還說了不少吉利話。

宋玄屏退了眾人，瞧著一屋子亂糟糟的東西，忍不住有些想笑，卻又有些感動——那孩子對他是極用心的了。

而這些行為，自然避不過群臣的眼睛，驚訝之余，對宋玄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國師，心中就又多了幾分成算。

如此到了次日，宋玄頭一回上朝，反倒愈發(fā)的不自在了。

他穿著一身白，在一眾朱紫色的朝服中便顯得愈發(fā)扎眼，又是立在離姬云羲最近的位置。

一邊是群臣若有似無的打量，一頭又是姬云羲熱忱的目光，宋玄仿佛置身油鍋之中，往哪看都是煎熬。

他愈發(fā)覺得，國師這個位置，的確不是尋常人能擔(dān)得的，至少也得有城墻似的臉皮，和移山填海的毅力，才能天天在這里，讓人當(dāng)奇景觀賞。

如此一來，只能目不斜視，假作正經(jīng)，反倒被人當(dāng)作老成持重，愈發(fā)當(dāng)他是個國師的料子。

大堯的早朝頻率歷來取決于當(dāng)權(quán)者，如開國時期，接連幾任帝王都勤勉操勞，便是一天一朝，事無巨細(xì)皆要上報。

后來出了幾位偷懶的，便有了隔天一朝、幾天一朝。待到了姬回這位祖宗的手中，那是朝也不朝，想朝就朝，不想朝……眾臣也拿他沒什么法子。

最多只能多上幾道奏疏勸他勤政，可這奏疏最后去哪了，誰也不曉得。

或許是堆在了某處宮殿的案頭落灰，又或許在是當(dāng)年摘星閣煉丹的爐火里頭，總之這都是一樁無頭公案。

如今上位的改作了姬云羲，一眾大臣便牟足了勁，要勸他勤政為民。

這里頭林林總總共二十余條，最后兩條勸諫的，就是請他恢復(fù)開國時的一日一朝的禮制，廣納后宮，綿延子嗣。

宋玄乍一聽聞，便忍不住抿直了嘴唇。

早朝禮制繁重，對旁人來說，或許只是辛苦，只是對于身體虛弱的姬云羲來說，是不輕的負(fù)擔(dān)。

一時半刻倒也無妨，時日久了，難免過度操勞。

更何況，還有后宮這一說。

白衡的理由卻也看似充分：“圣上既然已重起國師一位，便是有意遵循祖制，既然如此，何不恢復(fù)朝制？中宮空虛，根基不穩(wěn)，又讓我等如何安心？”

白相此言一出，群臣紛紛附和，偌大的朝堂，似乎只剩下了這一種聲音。

宋玄忍不住瞧了姬云羲一眼。

青年穿著深色龍繡的朝服，端坐在高處，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連坐姿似乎都是事先丈量過的筆直，正襟危坐，卻又如臨深淵。

他端坐在那里，在這一片嘈雜之中，仿佛只是一個皇權(quán)的符號。

太過冰冷，也太過遙遠(yuǎn)了。

宋玄還是輕聲開口：“舊時朝制繁重，且如今圣上身體虛弱，如今不易大動干戈?！?/p>

從他出列的那一刻，朝堂似乎就寂靜下來了——他們都在等著他的立場。

很顯然，宋玄選擇了站在姬云羲的身側(cè)。

這并不讓人意外，他從一開始，就是為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