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夢曦見珞瑾的隨身下人都在外間等著,便也只身進屋:“表姐和二叔談些什么秘密?我能聽么?”
“哪有什么秘密,聽你說二舅這里書多,我也來借本打發(fā)時間,偏二舅小氣,不借我?!?/p>
謝二爺哭笑不得,他這輩子沒有子嗣,便注定被哥哥姐姐的孩子們治得服服帖帖。
“你就是把我屋子都搬空,也不會舍不得,只要給我留個鎖把你娘親擋在外面?!?/p>
謝夢曦小眉頭一皺,說起自己的煩惱:“正好表姐也在,我正有件事求你倆主意,姨娘不知道從哪聽說我看的書不是女子學問,不許我再看二叔借的書,定讓我去學女誡,可我不喜歡?!?/p>
謝二爺嘆息,到底是別人的閨女,他這當叔叔的哪能拗得過人家的親娘。
表姐妹兩人一起托著腮幫子發(fā)愁,錢珞瑾突然冒出個主意:“不讓她知道不就得了?以后你來二舅舅這里看書,就跟現(xiàn)在似的,把丫鬟婆子往外面一趕,誰知道我們在這里干嘛?”三姨娘只是個姨娘,不能來謝二爺這邊,錢夫人也不會常來這邊,再說養(yǎng)秀喜干嘛用的,放風嘛。
謝夢曦拍手叫好:“那我們以后都來二叔屋里學字,就說二叔嫌鬧,丫鬟婆子都不許進來?!?/p>
“我同意你們兩個以我的名義胡鬧了么?”謝二爺板起臉,原來他不僅笑時如沐春風得好看,生起氣來橫眉冷對也有別樣的俊俏。
錢珞瑾的心撲通撲通猛跳了兩下,她活了二十來年第一次見到謝二爺這么標致的男人,足以成為她的男神,本來想借著外甥女的身份,和男神套套近乎,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雖然謝二爺有些現(xiàn)代人的思想,可也是古代土著,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商量欺騙長輩,他還是會惱吧?
謝夢曦怯生生地說:“二叔不同意?”
就在錢珞瑾腦子里胡思亂想的時候,謝二爺冷峻的表情瞬間消散,又露出他和煦溫暖的笑容:“我同意?!?/p>
“……”珞瑾心中浮現(xiàn)六個大黑點,你同意還擺那副表情嚇人!
謝二爺伸出蒼白的雙手,揉揉錢珞瑾和謝夢曦的腦袋:“記得不要說漏嘴?!?/p>
這樣的人當長輩真的好么?他姐和他嫂子知道他這么教她們女兒一定會氣死,但錢珞瑾覺得有這樣的舅舅……棒極了!
謝二爺專門收拾了一間屋子給幾個孩子看書用,三張小香梨木的桌椅,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而墻邊側(cè)角一張大桌顯然是給他自己的,這番布置倒是有點像私塾了。
謝二爺連位置都給排好了,每個人桌上都放著他給三個孩子各自挑選的書,錢珞瑾默默地想,怎么覺得謝二爺對這事的熱情比她這提議者還大。
謝二爺喜靜,卻不是個享受孤獨的人。二十多歲的男人,早該成家立業(yè),謝大爺只比謝二爺大十歲,已經(jīng)有了四個孩子,謝二爺卻因身染絕癥,一直迥然一身,整日呆在鎮(zhèn)國公府的內(nèi)院里,只守著這片青青苦竹??梢婎佒颠@種東西和運氣掛不上鉤。
其實以鎮(zhèn)國公府的門第和謝二爺?shù)牟琶?,怎么都不缺想嫁進來的女子,謝老太君也早就動過心思想給謝二爺娶親,怎么說也能留個后不是?遭到謝二爺本人堅決反對,他極少忤逆母親,只有這件事他不肯讓步,嫁給他的人,早晚都是寡婦,他既是早晚要死的人,又何必再拖一個?
謝夢曦本來就常找謝二爺請教書中的問題,她很喜歡在謝二爺?shù)男≈褴幙磿?,因為竹子是四君子之一。謝謖元是被珞瑾逼著來的,珞瑾現(xiàn)在掌握了一項新技能,謝謖元敢惹她,她就去謝夫人面前“進讒言”,有二十年的撒謊經(jīng)驗,說什么都特別逼真,現(xiàn)在在謝謖元眼里,錢珞瑾就是副小人嘴臉。
于是,鎮(zhèn)國公府的苦竹林里的小竹軒,每天下午都會有一個時辰格外富有生氣,三個孩子排著隊來到這里,泡上一壺蜜茶,焚上一爐醒神香,窗外燕雀聲漸稀,小竹軒迎來它從未有過的熱鬧。
“二叔,我騙姨娘來這里會讀女誡,我是不是個小人?”
“你是君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表妹你看雜書就算了,能不能別笑那么大聲?你瞧我字都寫歪了?!?/p>
“你還說將來要當將軍呢,行軍打仗更吵,你是不是連字都不會寫了?”
“二叔!你快管管她!”
“二舅舅!你管管他!”
謝二爺依然是那副云淡風輕的身姿,書卷半掩,品茶笑看幾個孩子嬉鬧,他寂寞太久了,大抵連老天爺也看不過眼,縱然他沒有子女,也給他一次享受天倫之樂的機會。
謝二爺將茶杯微微抬了一下,這一杯,謝天。